萃女的脸由红变白,又变得透红、红到耳根.她强作笑容道:
"你想哪去啦,我不是为这来的;我是来送药的——你丈夫的伤重,我不放心……给你药,俺就走,收下吧!"
桃子把菠菜摔到地下,两只泥手握起紧紧的拳头,根本不理睬对方递上来的花包稼,激怒地申斥道:
"你好个歹毒的人!孔秀才给了你多少钱,你来耍这花招?你这蛇心人,缠住俺哥,又想害他兄弟,再来欺负我呀!俺家里,昨儿于之善领兵来翻过,今儿你又来诓骗!坏地瓜说俺孩子她爹没啦,我正要去领尸!你来得正好.走,把俺的死人给我,走,领我去呀!"
萃女被对方轩昂的气质、铿锵的言语惊吓呆了.她急忙上前拉住桃子的胳膊,极力作出诚实的表示,说:
"桃子妹呀,你全屈了我的一片心!前天黑夜,孔家庄枪声紧,人喊抓于震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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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我跑到门口,遇上凤子背着昏过去的你丈夫,把他抬到家里,敷药裹伤,救活了他……今儿我跑来告诉你,叫你放心!可你,你……"她拭开了眼泪.
桃子被她的话震住.不信吧?她说的真切,还知道凤子;信吧,像小白菜这样不干净的人,怎么能救共产党呢?
"你的心思我清楚,还是疑心我."萃女擦干泪,继续说."我这人,没好名声.可有一点,我敢作敢当,不说昧心的话.我救你丈夫,不是为他是共产党,是为他是震兴的兄弟,也为向你们表白,我是向着你们的,使你们乐意震兴和我好,别再难为他.这,你还不信吗?"
桃子觉得这女子好爽快,脸皮也够厚的,说的合情理.
"受伤的,还在你家?"她问.
"夜里来人搬走的.他们准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都是谁去搬他的?"
"你知道,人家不会告诉我名字.凤子领来两个人,其中有个脸上有浅麻子的高个儿,他还连连谢我呐!"
"丁赤杰!"桃子心里叫道.
"你还疑心我来诈你不?"
这下轮到桃子的脸刷地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情地说:
"真对不住你……快进家歇会吧!"
桃子把萃女让进屋里炕上坐下.萃女羡慕地称赞一番竹青长得俊.桃子洗净了泥手,端一碗温开水给她,问:
"他伤的重吗?"
"唉,够重的,在左胸上,直到离俺家,他还神志不清!"萃女,"你放心,我找冯先生偷着给他瞧了,说没有关系,是失血过多.这药,你能转给他?""能.真感激你!方才……"桃子内疚地垂下头.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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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萃女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说,"你方才那威武劲儿,比我唱戏扮的花木兰还威风,我真怕你打身上哩!"
桃子抬起头,理着鬓发说:
"这也是叫他们逼出来的!"
二人又说些闲话.萃女的眼眸老是向门外凝视.桃子明白,她是在盼谁,却不愿挑开.出乎她意外,萃女直着问了:
"你震兴哥,又做工去啦?"
桃子点点头.萃女一下紧握住桃子的双手,热切地说:
"妹!今儿我来,一是送药,二是报信,三是——我想要你帮忙,支持我和你哥的事,让他回我那去!"
桃子连连摇头:
"这事,俺可管不了."
"你先不要忙,听我说完……"于是,萃女把她的身世遭遇,如泣如诉地对桃子说了,不过比对于震兴说的更细微,也只有女人对女人能开口的那些事,她都说了.
实在令桃子吃惊,这个外表上看起来轻飘飘、娇嫩嫩的女人,原来有这样一肚子苦水!她、她的父亲,也是被孔秀才一类坏蛋遮住天的黑咕隆咚的社会所残害的人!这个一直被人们提起来就吐唾沫的不正经的小白菜,原来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不幸的女人.怪不得,她那心田忠厚的震兴哥,会如此热恋着她了.怪不得,别人怒责震兴,他感到委屈了.怪不得,震兴说他和她,说真也是假,说假也是真——说他们相爱是真,乱来是假的呀!
"俺真没想到,你也是个受苦人,好心人!"桃子深表同情地说,去端了盆水来,给她洗脸手巾;又红着脸,低声道:"你俩也真想得出,还弄三条管着……""这是他的主张,管着我的,不叫他呀,我顾不得羞……桃子妹,你哥呀,表面少言语,可那心——哦,对,燕京有种萝卜,叫心里美,震兴就是这个样,心里美着哪!"萃女顾不得洗泪脸,热烈地握紧桃子的手,"好妹妹,你心软和,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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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厚道,我信着你,你会帮我的!"
"我怎么帮你?"
"震兴离开我,他不是变了心,是为你们的拉扯,把我和坏人一样看……""这会子,俺们把你和坏人分开了呀!"
"那你劝劝他,还到我那去."
"这事——唉,再怎么说,也是丢人的呀!"
"那我怎么办?改嫁他们不答应,我又和震兴分不开——好妹妹,你不知道,他一走,我的心就跟他走了,光剩个空身壳子,一点打不起精神!我……"说着说着,萃女又哭了.
桃子感到她的确值得同情,但又觉得她是个没有骨气的女人.究竟该怎么解决,萃女应当怎么做,桃子找不出答案,只是怀着怜悯的又无可奈何的感情望着她.
萃女失望地松开桃子的手,扯下肩上的白纱巾,擦擦眼睛,站起来,说:
"好,妹,我该走啦!"
桃子诚挚地拉着她:
"天快晌啦,我做点吃的你走,家没好的……"
"不用啦,我是坐不下,可不是嫌你饭不好."萃女笑一笑,笑里有苦味.
桃子默默地送客出来.淳朴、知情的农家女子,对不能满足救过自己丈夫的恩人的要求,很是不好受,实在过意不去.然而,如果是别的性质的要求,再难办的桃子也会尽力不惜,唯独这种事儿,按她现在的思想认识,使她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来到没有院门的门口,桃子拉住萃女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会,说:
"俺感激你,心里记着!只是你的事……"
"我知道你的好心意."萃女感到自己的纤细的手在对方有力的手里暖烘烘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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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种事儿,别人难开口,全看两人的情分……妹,我没白来一趟,冲着看看你,我也该来!"
桃子忽然想起来,说:
"倒忘了,你等等,把包稼皮给你……"
"不用啦,包着药送出去吧!"
"那好,用完了,叫俺哥赶集捎给你."桃子顺口说道.
桃子哪里想得到,这句她随便出口的话,像杯甘露一样灌进了萃女的心田.
她立时容光焕发,围上头巾,要迈步出去.
"等一等."桃子说,"我看看外头有没有坏人……""不怕!我来找熟悉的人去做工,谁能说什么?谁乐意说就让他说去,反正我没好名声,勾搭你哥的风早刮出去了,说闲话谁也堵不住谁的嘴,少不了我一根头发丝去.孔秀才那帮孙子不敢在这上面找我的麻烦,他们还怕我捋他们的屎肠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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