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留心地打量他二妹,问:
"深更半夜的,你还在这洗衣服?"
"白天和妈忙上山,哪里有你清闲?"桃子警惕地瞅着他,"你这黑夜来家做么呀?"
金贵点着香烟,边抽边说:
"我也是给人家当差,白天站柜台,上了板才回家.我说二妹,从前我为救你出来,费尽心机,说的话使你生气,回家妈打我赶我……这些,不去提啦.
怎么说咱也是同胞手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如今你不听哥的话,于震海到底有这么一天.我看,你也不要死心眼,有个丫头也值不得守一辈子,不如……""你混说什么!"桃子又羞又恨"不怕烂掉舌头!"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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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这是为你好……"
"俺好俺坏用不着你操心!看我不告妈去……"桃子把湿衣服放进盆里,"你快回你的孔家庄去吧,进了家,妈有你的好看!"
"赶我走?莫不是家里有怕见我的人?"金贵心里生疑,几步跨过石头河,皮鞋格格响着向村里走.
桃子端着铜盆,紧跟在他后面.来到院门口附近,她就大声嚷道:
"妈,妈!你看俺哥,他说的话多脏!妈……"
金贵走进门,正遇见母亲在院子里.他又一惊:
"妈,你还没睡?"
"等你呐!"三嫂生气地说,"金贵,你又欺负你妹呀!"金贵忙软和地说:
"妈,我哪里欺负她来?我是可怜她……"
"用不着你可怜!"三嫂喝斥一声,转对桃子;"你进屋看孩子睡吧."桃子先进厢房,见一个人没有了,也没留下来过多人的痕迹,心情才松弛下来.当她进了正房,黑影里小菊抱住姐的脖子,悄声告诉她,开会的人们都疏散走了,只是爹在西山口放哨尚未归来.
金贵背着母亲,眼珠子巡视着两个屋门.
三嫂没好气地说.
"跟你说过,你少回来见我,又来家做么?"
金贵赔着小心道:
"妈,你还没消儿子的气啊?我知道就要春天大忙,我爹忙放蚕,你要下地,我来家看看,准备过些天告一段假,回来帮爹妈一把,这还不好?"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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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总归是母亲.为儿子的不义,三嫂怒不可遏,打他,撵出门去.但过后冷静起来,她对自己的行动虽然没有懊悔之意,对儿子却有恻隐之心.后来,金贵几次回家,极力表白他是一时迷糊,听信了孔秀才的欺骗,他要坚决痛改,而且也确有行动.他称说共产党好,孔秀才一伙黑心,他不忘过去的苦,要和全家一条心.三嫂那恨儿子的火气,逐渐在小下去.然而,她谨记党里人的叮嘱,对自己的不贴心的儿子,也要防范.共产党的秘密是人命攸关的大事,金贵有过坏的表现,又仍在孔秀才钱庄当差,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三嫂的戒心一刻也不放松.一个农村妇女,对亲儿子能做到这般地步,也实在不易.
这时候,听金贵这一说,三嫂就不再和他怄气.便道:
"想必你又是吃过酒饭来的,你妈没好的伺候.时候不早,去厢房睡吧!""我爹呢?"
"你爹……"三嫂一梗,本待要搪塞"他在北屋睡下了",但怕金贵要找他,便没出口,可又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答复.
果不出所料,金贵跟着说:
"爹在北屋睡了吧?我要和他说句话."说着就往前走.
"他不在家."
"到哪去啦?"
"唉,和我又干了仗,谁知道钻哪去啦!"
"我找他去……"
"找我做么个?"门外一声粗气的回话.
三嫂闻声一喜,冲着进来的人,气狠狠地说:
"有能耐你别回来,明儿接着和你算账!"一转身,进正屋去了.
张老三先是一愣,望着妻子那闪去的细瘦身影,品着她的话味,瞅着金贵,一切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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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怕你不成?捅破天,扎破地,这个家,还姓张!赶我走,没有门!妈妈的!"张老三吹胡子瞪眼睛,边喊边跺脚.
金贵忙上前拉父亲进厢房,讨好地说:
"爹,别生气啦!唉,都是为穷闹的,半夜三更,还不得安生.爹,你苦了半辈了,儿没尽孝心,对不住你二老双亲……"
"你少说这些个!"老三这回却是真正的火气,心下恨道:"不叫你这个歪心小子,那些个好人也用不着黑夜挪地方……"他边躺下边说:
"你还是早享福去的好,留下苦俺们受,倒清静些."金贵忙道:
"爹,别生我的气啦!不是为想多挣几个,发发家,我早就回来帮你干活,孝敬爹妈……爹,过些天蚕上了山,我告假回来帮你……"张老三根本没听进儿子的话,舒舒服服地躺在炕头上,发出均匀的响亮的鼾声.
第十九章
"爹,你头上怎么啦?"
"妈妈的,兔子,兔子啃的!夜来,我正睡得香,只觉着这窝铺忽闪忽闪,离开地皮,飘到半空里了.可把我吓慌啦!赶忙向土地老爷哀告:别摔死我呀,俺家里有老婆孩子……嘿嘿,灵验着呐!窝铺一下变成座大瓦房,嗬,有冬春楼那么高.我赶紧爬起来往外跑,这不是咱的,可不敢睡里头……你猜怎么着?土地老爷搡我一把,说是他见我为人厚道、精明,特意赏这座住处给我的.我给他磕了两个头,就躺下了……啊,只见一群人舞刀弄枪地冲进来,嘴里喊‘穷小子大胆,占我的房子!’再一瞅,为头的正是孔秀才,眼睛瞪到头脑门子上.
我急起身,怎么也动不得……就在这吃紧的当儿,一道白光闪进来,口称土地老爷派它来救我.怪,孔秀才那帮恶人就不见了.这时候,我只觉着头上发痛,像是有谁薅我的头毛.我想动弹,又听有声音叫我不得动,一动孔秀才就来.
我咬着牙,一声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可痛得越来越厉害,像有刀子割头皮……实在熬不住,我一骨碌爬起身.一只兔子嗖地一声,从我身上窜出去了……妈妈的,叫这小子啃破一大块,血都流到脖颈子里啦!"张老三讲述到此,伸手按住用榆树皮扎着的上半个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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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贵惊疑地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还不清楚?前半是梦,后半是兔子啃我."老三满脸沮丧,抓起身边石头上的烟袋.
金贵送上支烟卷,老三没理睬,只顾打火抽旱烟.金贵只好把香烟放回去,搭讪着说:
"爹,兔子啃人,我从没听说过."
"哼,你出外这些年,全糊涂啦!"老三挥着烟袋杆,教训儿子道,"你看我这头上的疤,都是那浑小子作下的.有人说,挨兔子啃有福.这是胡吊扯.
有钱人睡不到山上,兔子能跑他们家里?再说,兔子这小子,不吃大油水,财主肥头胖脑,它不稀罕.咱这号人的头,干棱棱硬糙糙的,它小子当成冻地瓜啃……"
张老三那人字形的茅草窝铺,搭在山梁旁边的斜坡上,靠着一条羊肠小道.
这个时候,有个年近四十的汉子,挑着一担干柴棒子从窝铺前下山.此人就是开小烧锅的张桂元.他站下来,带笑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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