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消亡史_程耳【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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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安慰我,我自己知道的。不过,我确实也觉得一切都挺好的,我挺满足的,唯一就是太远,每天坐车很麻烦,路上的时间很煎熬,有点浪费。所以,我才想出这个办法,我不知道你的朋友跟你说清楚没有,你觉得哪里方便都可以,你家,或者宾馆,只要离工体不太远就都没关系,你做什么也都可以,只要别太不正常的,不过你看上去挺正常的,现在,你怎么想呢?

  ×君猛灌了一口奶昔,语句含混或是故作含混地说,今晚吗?今晚不行,我约了事,或者改天?我再打电话给你。她便迅速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就要八点了。好啊,她爽朗地答道。你有空给我电话吧,今天我先走了,就快要八点了。说完她将整杯西瓜汁一饮而尽。

  ×君感到了她的失望与尴尬,为平衡心里那一点点内疚的感觉,他再三坚持,她终于同意坐他的车去东直门的公车站。从来没有人开车送过我,她在上车的时候说。他着车点火,差一点儿就做出索性送她回家的决定,反正他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在她最终在东直门的公车站下车之前的几分钟,她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他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热闹的街道——所以没有人开车送过我。我刚才没说实话,我喜欢做人鱼,喜欢表演,从小就想做演员,但是我长得不好看,做不了演员。做人鱼很不一样,你下次看过我表演就知道了,谁也看不清我的脸,所有人隔着水看我的整体,大家都会觉得我美。

  我很享受,早上五点晚上八点的首末班车是值得的。但我最近出了问题,经理已经好几天不让我下水了,因为脸上和背上的包。人鱼的衣服都是露背的,经理担心客人反感,水族馆的人也担心我会污染水质,他们都不允许我下水。我看了好几次医生,大夫说我需要休息调养,这样才能痊愈,才能再下水。所以我不得不这样。

  我可以不收钱,我不缺钱,只是缺一个睡觉的地方,这样我就可以少坐那六个小时的车。我觉得你挺不错的,不想错过你,不然我还得再找,找合适的人很麻烦。你如果可以的话,除了最近我可能需要多几天休息,等我治好之后,等一切恢复正常以后,都不用每天,甚至不用经常,只要偶尔就可以。我只要偶尔能休息一天,这个对你来说不难做到吧? 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不用再找其他人,我以前碰到过坏人,你有空一定要给我电话。

  ×君表示完全明白,并打消了从中间插入某个饭局的想法,嗓子眼里粘满奶昔,飞快地将车开回了家,仿佛要逃脱身后并未跟随着的狼狈似的。

  你有没有试过停好车后,伸手握住钥匙,却无论如何都不想熄火不想开车门不想下车不想上楼回家,就这么一直傻坐着?×君一坐下便问我。再正常不过,但太经常的话不太好。我亲昵地递给他啤酒,用这句能敷衍掉大多数局面的标准废话敷衍他和他的困惑同时往自己的嗓子里倒进一大口。下酒菜有没有?我快要饿死了。隔了两夜的鸡翅膀吃不吃?×君面露难色地望着我,我快活地起身,再次亲昵地拍他肩膀,去给他找吃的。

  这看似一个开头其实已经是全部了。虽然×君在当晚确曾谈及他的计划:我想,我可以去小区北边那一片村子里帮她租一间小屋,租上半年也没几个钱,顶多六千块,根本无所谓的事。无所谓的事,善良而无害的×君总爱这么说,用这样一个短句和整个世界周旋。这么容易却能解决她的大问题,为什么不做呢?他抬眼使劲地望着我。我望着他瞪圆的有着漂亮双眼皮的大眼睛使劲点头,做吧做吧,明天就去,我陪你去,我掏三千。×君孩童般地笑了,他如释重负同时被情谊打动,几乎就要雀跃。

  长着一张变态却充满了慈悲的脸的×君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时常雀跃的成年人。我看着他仰起脖子将啤酒一饮而尽,却想起刚才那杯同样被一饮而尽的西瓜汁——我从不雀跃总是忧愁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冰凉的啤酒终于冲去了口腔里奶昔的残留,嘴里满塞隔夜的鸡翅膀,×君的心情终于开朗了起来。

  冬去春来,我们照旧频密地见面,依靠啤酒、香烟、沉默、哀叹来打发无论哪个季节里夜阑人静的时光。我们再没有提到这件事,一次也没有。又一次,×君的计划没能跟随时光行进,选择了戛然而止。我许诺过的三千块也不再需要兑现。

  ×君没有说我帮她租了房子了,我也没有问你为她租了房子了吗?我想是没有。她是累赘,她只是谈资。她的故事给×君或我那所谓的善意带来的刺痛,短暂而无痕,除去在当时的一点点较她而言更像是娼妓式的我还善良的自我陶醉之外,什么也不会留下。

  总体来说,我们根本更像是娼妓也难说。或许是嫌麻烦,大家终究为省却麻烦而活着,就像她想要省却每天六小时的车程。或许仅仅不过是忘了。×君当然再没打过她的电话,她没有通过审美这一关,他不会再见她了。而她呢,所谓的人鱼呢,不知道是否终于痊愈,是否如愿地再一次入水?

  作为结尾我本想非常时髦地说,在某一次的匆匆入水之后,她豁然开朗,突然发现在这并无边界与止境的水里,如果不再上去而是就这样一直游下去一直跌落抑或一直往下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有人喜欢,但这真是让人生厌的写法。事实上,她仍是那样,并将一直那样,依靠贫乏的资源活下去,什么都不会改变。

  女演员

  她是为了救丈夫才接近权贵,丈夫很快获救,接下来她失去丈夫,不久自己又成为权贵。身为女演员,事情常常绕不开这样的套路。类似的故事一直发生,经年累月,从未停止。

  时常出现在杂志封面上的胡小姐很容易给人丰润甜美、事事顺遂的印象,事实并不是这样。她本人皮肤干燥,身体枯瘦,不化妆的时候显得寡淡无味,自然也并不性感。她读书不多,却自以为并不少,偏爱被廉价的诗意打动。同时她也没能碰到好老师,并不真正会读书,翻去再多的页码也没有用处,知识与视野都很局限。

  她生在普通人家,父母都颇为急功近利,渴望改变。她从小的教训便仅限于不近人情的严苛,却不得要领。她在压抑中学会了忍耐与逃避,离有效的解决之道相去甚远。这使得胡小姐即使在成名之后也仍然时时拘谨、紧张刻板。谈吐之间既没有市井的灵活风趣,也没有她所期待或是她以为拥有的智慧,无知而刻板。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女演员不需要这些。她懂得节制,与人为善,世故几乎是天生的。她挂着招牌似的浅笑混迹在电影圈,那些不足之处被解读为矜持或洁身自好,抑或是她正好代表着的普通人的经历与教育。数量庞大的与她相似的人以她为偶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在圈内圈外皆拥有好人缘好口碑,虽然戏演得算不上特别好,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为一姐的地位都无人能够撼动。

  但不会真的没有影响,而且不好的影响总在致命之处,比如她内心的懦弱。她在成名之后跟沪上著名的富二代同居数年,数年之中一定有过很多次机会,可惜她都没有抓住,最终也没有解决掉临门一脚。分手弄得满城风雨,她敏感脆弱,上海几乎待不下去。在最为孤独困苦的时候她回到家乡,回到父母家小住,是躲避也是想从家里得些安慰或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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