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捅一捅。他喘了口气,轻轻松开了一片瓦,在手里掂了掂,一甩手丢进前院。
"啪啦!"很响的瓦碎声震破了这死寂的夜空。他趴在屋脊后边,只露出小半个头。
先是南屋那边儿的门开了,没亮灯,出来一条人影。李天然决定不管是谁,也不管这是不是羽田的宅院,只要这小子上房发现了他,他就动手。
可是这小子没上房,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这才刷地一道电光扫了上来,又照了会儿前后屋顶,再又照回院子……"咦!"那小子照见了一些碎瓦片,弯身拾起了一块。
南房屋里有了亮光,也把院子照明了点。又有个人披了件袍子出来,站在房门口轻声一问,"有人?"
"有的话也溜了,给你这一喊。"
"去报一声儿吧?"
"待会儿,让我再绕绕……"他在前院又绕了一圈,查了查各屋门窗,还查了下天井,"你上大门口儿去看看。"他进了内院。
李天然也随着换了个屋顶趴着。
那小子打着手电上了北屋台阶,在廊下敲了敲东边一扇玻璃窗。
里头有了灯。又过了会儿,正屋的灯也亮了,门也开了。门中间站着一个人。亮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只勾出来一个黑黑的轮廓,看不清脸孔。是他?
他们两个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那小子用电棒照着手上的碎瓦。又说了会儿话,一句也听不见。
门里头那个人进去了。正屋的灯一个个暗了下去。打手电的又朝着屋顶乱照了一通,慢慢走回前院,很响很清楚地自言自语,"哪儿来的毛贼,也不先打听打听。"
李天然趴在房顶上,一直等到下头那两个小子全回屋了,灯也灭了,又待了十几二十分钟,才从隔壁宅院下了房。
16.掌毙羽田
第二天吃过晚饭,李天然换上了一身黑衣服,出了家门,往南锣鼓巷逛了过去。
其实还不到八点,可是他知道,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个八成儿和羽田有点儿关系的所在,不马上探出个究竟,他醒睡都不安。
李天然小时候跟师父出去跑过几趟,虽然派不上用场,可是站在旁边儿看,再听师父说说训训,也学了不少。其中之一就是暗中窥探。
什么招儿也别使,就找个隐秘的地方躲在那儿,无论白天晚上,一动不动,大气不出,注意观察对方的日常生活,或任何意外举动。就这么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地暗中窥探,摸清楚了底细再作打算。
打算他已经有了。如果这就是羽田的家,那就这儿下手。
可是还得先摸清楚了他家都有谁。李天然不想多伤人,万不得已也不能乱伤人。冤有头,债有主。天下不平的事多如海沙,只做该做的,只找该找的。
天很冷,他拉紧了皮夹克拉链。大街上,小胡同里,不时还有那么几个走路的,个个都低着头,拢着大衣棉袍,抓紧围脖,赶着回家。
他一进炒豆胡同就戴上了黑帽子,再用黑手绢蒙住了下半边脸,前后略一扫瞄,闭住气,从头一棵树后边轻轻上了房。
他在瓦上慢慢爬到上次蹲的小天井上头。位置很好,稍微抬头就可以看见前后两院。
后院黑黑一片。前院东南房有灯。一个老妈子下了院子,一会儿又进去了。里头有人说话。
李天然在房上这一蹲就蹲到半夜。除了上回那个小子,打着手电巡查了一趟之外,没人进出。李天然在那儿又趴了个把小时才下房。
他第二天晚上又去蹲,还是趴在老地方。下边儿跟昨儿晚上一样,只是九点多的时候,来了部汽车,进来个人,到后院北屋。可是没十分钟就离开了。那个人瘦瘦的,不像是羽田。
礼拜五那天下班,在大门口碰见蓝兰,便留他在家吃饭,瞎扯了半天,搞到快十点了,也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就去了南锣鼓巷。又是一样,也没看见羽田。
可是那天半夜里回家,发现师叔也回来了,都已经在屋里睡了。他也就没去打扰他老人家。
早上爷儿俩吃着徐太太给买回来的烧饼果子切糕,李天然把这几天的事都交代了。
德玖边吃边听,完后又喝了杯茶,点上了烟袋,"我也没潜龙的消息,不过羽田后头有局子里的人给他撑腰,大概没错。"
德玖说连成天泡茶馆,上大酒缸的,以至于连隆福寺里的喇嘛,都觉得奇怪,光这几天,北平就有好几处大火,什么北池子、天桥、平则门内,工厂民房都烧过,也没见警察这么紧张,这么到处查询,更没见这么许多便衣,这么勤着打听。而且乱抓人,连个烤白薯的老头儿都给叫了进去。外头谣言不少。有的说是窝里反,分赃不均,有的说是南京干的,有的猜是二十九军里头的抗日分子。还有人说,那个"黑龙门"可算是栽了个跟头,里边儿有局子里的,可是到今天也没查出点儿什么……
"我把这些话全归到一块儿,就算还没什么真凭实据,北平有个'黑龙门'是不假的了。里边有警察,也许是便衣,也多半不假。谁建的还不知道,是不是跟羽田一伙儿,我看有这个可能……你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把火是谁给放的。"
李天然可心中一震,"那依您来看,这个'黑龙门'会是朱潜龙搞起来的吗?"
"可能……"德玖喷着烟,"可是这几天在外边儿,没听见一个人提过这个名字……唉,这小子也是一身本领,六年前就和羽田一块儿……"他顿了顿。"不过,也别乱猜,朱潜龙也可能早就得了什么急病死了……"
李天然下午去九条绕了一圈,晚上跟师叔去了"顺天府",吃了顿儿涮锅,耗到了八点多,才带着师叔去炒豆胡同。
两个人,一个蹲在东边天井上头,一个在西边天井上头,一直蹲到半夜。情况还是跟上几回一样。
德玖到了家跟天然说,是不是羽田的宅院不知道,可是有两个护院儿倒是不寻常。他觉得每天晚上都应该去蹲蹲。必要的话,有机会的话,进屋去看看。还有,既然像是个住家儿,那家主就不可能永远不回家。
这也是李天然的打算。第二天,爷儿俩自个儿在家下了碗面。天刚黑就准备妥当出了门。
他们刚拐进炒豆胡同,李天然就立刻抽身,顺手拉住了师叔。黑胡同里头那几棵大树下边停着两部汽车。
他们看看四周没人,双双蒙上了脸,也没再打招呼,就一前一后上了胡同口路北那座房子。
刚一上房,李天然就心中咒骂。天上一轮明月正从云中间冒了出来,清清楚楚在瓦上印出两条影子。妈的!就算偷风不偷月,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二人都认得屋顶上的路,各自在老地方趴了下来。
前院后院都挺亮。不时有人语声,还有笑声。男女都有。前院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收盘子上菜。像是在宴客,只是东房拉上了窗帘,不知道有几个人,都是谁。
这顿饭吃到快十点才散。李天然趴在天井上头屋脊后面,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之下,看见东房里头的人一个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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