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观点太消沉了。”
米莉安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椅子,而后又捡起来向外扔去。椅子打着旋滑过仓库的地板。
“保罗,你还不明白吗?我尝试救那孩子的命,可结果恰恰是因为我,他才没了命,是我害了他。如果我没有该死的灵视能力,没有自作聪明地想要阻止那一切的发生,他那脑残妈妈说不定就拖着他去逛鞋店或者回家了,她永远也不会被我这个疯女人分了神,以至于孩子跑到马路上。我这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唉,冥冥中自有天定,我也只是这定数中的一分子,就算我自以为能够挣脱命运的束缚,却还是改变不了宿命的安排。我本想阻止悲剧,却恰恰促成了悲剧。去他妈的!”
椅子躺在远远的地板上,米莉安干脆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她缩成一团,默默地抽着烟。她的胸口起起伏伏,仿佛要吸进所有的空气才能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不再干涉,只冷眼旁观。”米莉安最后说道。
“哦。”
米莉安把烟头在地板上狠狠掐灭。
“言归正传,”她说,“你最终不就是想知道我这能力是从哪儿来的吗?”
[1]温迪快餐是美国第三大快餐连锁集团。
[2]麦旋风是麦当劳推出的一款奥利奥冰淇淋。
15轮回
华夫屋快餐店在美国南方处处可见,饭店外形小且不说,还四四方方,像个油乎乎的黄色棺材。店里多半充斥着死气沉沉的行尸走肉,他们各自朝自己嘴里大把大把塞着土豆煎饼、香肠和这里的招牌食品华夫饼。他们的身体在如此肆无忌惮的填充下日渐隆起,日渐膨胀,而他们的心却在一天天死去。米莉安心满意足。她在这里吃饭,是因为这里与棺材实在差不了多少。她能听到自己血管堵塞的声音,就像炸鸡的外皮,变得又酥又脆。
不过讽刺的是,就算这里是个大棺材,你还是不能在里面抽烟,当然,女服务员除外。
米莉安站在店外。天上下着毛毛细雨,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透过缥缈的雨雾,她看到一座电器城如海市蜃楼般坐落在不远处,高速公路对面的乔安面料店隔壁有家韩国小铺。远处,看得到夏洛特市的万家灯火,整齐划一的高楼大厦像一道昏暗的篱笆,勾勒出与纽约、费城等大都市犬牙交错的景观截然不同的天际线。
她有种如履薄冰的不安全感,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踏破冰面,跌入深渊。她不想考虑未来的事——她已经很久不那么做了。她早就习惯得过且过,像个被人丢弃的塑料杯子,在一条慵懒的河上随波逐流。可是未来就像只挥之不去的小飞虫,时时在她耳边嘤嘤嗡嗡,让她不得安宁。
她曾听说,倘若给了实验室里的老鼠和猴子选择的错觉,它们通常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即便它们的选择只有两个:轻度的电击和重度的电击。但它们至少能感觉到结果的差异,于是便满心欢喜,活得也更加有滋有味起来。而如果不给这些老鼠和猴子选择的余地,只是让它们不停地接受电击,它们就会变得越来越焦虑不安。它们可能会咬穿自己手脚上的皮毛,并最终死于癌症或者心脏病。
米莉安倍感无力,她什么都控制不了,她不知道她离咬掉自己的手指还有多远。
当然,使她产生这种感觉的还可能是路易斯。他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缠着她。他还没死呢,可她却已经看到了他的鬼魂。那不过是一次简单的邂逅,可现在他却无处不在:站在人群中的人是他,开着一辆小货车从旁边经过的人是他,连华夫屋脏兮兮的玻璃上都有了他的倒影。
“米莉安?”
她惊讶地转身。
他的鬼魂开始和她说话了。
“嗨。”路易斯的鬼魂说。不过通常情况下,他血淋淋的眼窝上都会有用胶布贴成的恐怖的×。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他明明忽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是真实的、温暖的眼睛,它们正注视着米莉安。
“你不是鬼。”她脱口而出。
他听了不由一愣,随即在自己身上拍拍打打一番,以证明自己是人非鬼,“不是。从你的样子看,你也不是。”
“那可说不定。”她感到震惊。
在她的头脑中,路易斯已经死了。那样想更容易接受;反之,很难。
“你在这儿干什么?”米莉安问。
他笑了起来,“吃饭啊。”
“是哦,这是快餐店。”她脸上一红,不好意思起来,这同样是很新鲜的事儿。她搜肠刮肚,想找一两句俏皮的话打破尴尬,可平日里的小聪明突然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她感觉自己像拔了锚的船,晃晃悠悠,找不到重心。比被人剥光了衣服还要窘迫。
“要不要跟我一起吃?”路易斯问。
她想溜掉,跑得远远的。
可她嘴上却说:“我刚吃完。”
“那好。”
于是两人便静静地站在门外,谁也不说话,仿佛都在专心倾听细雨的呢喃。
“嘿,”路易斯最后打破了沉默,“可能是我在卡车上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你误以为我是什么怪胎了。唉,也许我真是个怪胎。主要是……我在俗人堆里混得久了,见到你这样的女孩子就笨手笨脚的。我没想表现得那么古怪,我说要约你的话也不要当真。”
米莉安尽力克制着,可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路易斯一副很受伤的可怜样,她连忙摆摆手说:“我没笑你,伙计,我在笑我自己。你刚才的话都是说我的吧?你哪里怪了?你离怪胎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相信我,我才是怪胎,你不是。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心地善良的普通人。当时是我发神经呢。”
“别这么说。我能理解——半夜三更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举目无亲,又刚刚遇到过坏人,你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路易斯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收据和一支钢笔。他把收据摊在华夫屋的窗玻璃上,而后在纸上飞快地写了几笔,转手递给了米莉安,“这是我的手机号,我已经没有固定电话了。眼下活儿相对较少,多少天都拉不到一次货。经济不景气,像我这种长途货车司机受到的冲击很大,不过这样一来我的时间就比较充裕了。”
“时间充裕。”米莉安茫然若失地重复了一遍,她想到了插在路易斯眼中的刀,和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谁啊?”阿什利从店里走了出来,他抱着双臂,警惕地打量着路易斯,“你朋友吗?”
“不,”米莉安回答,“算是吧,我也说不准。他让我搭过车。”
路易斯铁塔般站在阿什利面前。相比之下,他是个威风凛凛的庞然大物,而阿什利只不过是他影子里的一根青草,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得无影无踪。但阿什利似乎并没有把对方看在眼里,他仰着头,故意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两人对视着,就像两挺对射的机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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