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阿米可的身体变得紧绷,只是双膝一软,上身轰然沉了下去,脑袋险些撞到梳妆台的角上,与此同时,他发出一阵仿佛窒息般的叫声。但他并没有完全躺倒在地,而是跪坐着,上半身直挺挺的。随后,他的背突然一弓,肩胛骨重重地撞在地毯上。
米莉安揉了揉眼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盯着德尔如同香槟酒瓶上即将弹出的软木塞一样膨胀突出的眼珠说,“妈的,这臭婊子为什么不在我嘴巴里塞上一个钱包?她在等我咬到自己的舌头吗?天啊,她要眼睁睁看着我发作而不管不问?或者,也许你想的是,哼,我癫痫发作也不是头一回了,以往都没要了我的命,这次肯定也死不了。人不可能吞下自己的舌头,对不对?那些都是耸人听闻的谣言。又或者,你也许在想,只是也许,我一定是个有魔法的女巫?”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声,脸颊憋得通红,而后开始发紫。
米莉安耸耸肩,眼角抽动了一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片蔓延开来冷酷又有魅力的紫色。她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还没完呢,亲爱的施虐狂先生。这是你的宿命,就在这个鬼地方,在这个该死的汽车旅馆房间里,你会被自己的舌头给噎死。如果我能救你,我自然会尽力而为,可惜我无能为力。如果我把钱包塞到你的嘴里,那恐怕只会把你的舌头推得更深。我妈过去常说,‘米莉安,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德尔,你命该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德尔的口中开始吐出白沫,毛细血管的破裂使他的双眼变得通红。
这场景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德尔紧绷的身体开始松弛下来。此时他已经斗志全无,纤细的身躯软绵绵的,脑袋以令人恐惧的角度歪斜着,脸贴在地上。
这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躲在床底下的那只蟑螂不知为什么突然蹿出来,它像爬梯子一样踩着德尔扭曲的上嘴唇,肥硕的小身体三挤两挤便钻进了德尔的一侧鼻孔。
米莉安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想开口,想对德尔说声抱歉,可是——
她无力改变这一切。胃里一阵恶心,她起身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呕吐起来。
米莉安在马桶前跪了一会儿,头靠在旁边的洗脸池底座上。陶瓷凉冰冰的,正好有助于她平静下来。她闻到了清爽的薄荷味儿,那是来自水槽下面廉价的漱口水。
每一次的经历都是如此痛苦,就好像自己身上的某些部分也随着他们一同死去,于是需要吐出来,冲得无影无踪。
当然,一如既往,她知道怎么做能让自己好受起来。
爬出浴室,越过德尔渐渐变凉的尸体,她从床的另一头拿过自己的小挎包。翻了几下她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包被压皱了的白色万宝路香烟。她手指哆嗦着抽出一支塞在嘴上,点着了火。
她深吸一口,让烟雾在肺里停留许久,才从鼻孔中喷薄而出,她那样子就像一头喷着蒸汽的火龙。
恶心的感觉有所缓解,憋在嗓子里的秽物被尼古丁压回到了肚子里。
“好多了。”她对着空气说,仿佛德尔的鬼魂能够听到,或者那只蟑螂。
随后她又伸手到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螺旋笔记本,本子的螺旋线圈里插着一支红色的钢笔,这便是她的2号记事本。本子已经快用完,只剩十页。十页空白,不知能记下多少可怕的事件:未来,虽然无迹可寻,却早已注定。
“哦,等等,”她说道,“真是马虎,正事儿可不能忘——”
米莉安俯身爬到德尔的尸体前,从他的裤兜里掏出了钱包。可惜钱包里只有寥寥几张五十元的票子和一张万事达信用卡。虽然不算多,但也足够她填饱肚子,并赶到下一个城市了。
“谢谢你的捐款,德尔。”
米莉安将几个枕头叠放在床头板前,靠在上面。她翻开本子,写道:
亲爱的日记本:今天,我又做了同样的事。
[1]绘儿乐(Crayola)儿童画笔创建于1903年,由美国Binney&Smith公司生产,迄今已有百年历史。
2食腐动物与食肉动物
40号州际公路。凌晨1 : 15。
大雨初停,玉带一样的高速公路闪闪发光。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湿润的沥青味儿,这气息让米莉安不由联想到爬过潮湿碎石路面的肥嘟嘟的蚯蚓。
汽车嗖嗖地从身旁驶过,米莉安只能看到刺眼的头灯慢慢靠近,而后便是霓虹般的尾灯渐行渐远。
离开汽车旅馆已经二十分钟了,她很奇怪搭个便车为什么如此艰难。她站在公路边,伸出胳膊,竖起大拇指,白T恤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她没有穿内衣,湿透了的白色紧身T恤清晰勾勒出乳房的轮廓。标准的路边卖淫女打扮,而她对自己的样貌很有自信,怎么说都应该是上等货色。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停车呢?
一辆雷克萨斯疾驰而过,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白痴!”她骂道。
一辆白色SUV隆隆驶过。
“大白痴!”
一辆破皮卡叮叮咣咣地开过来,终于等到了,她心里一阵安慰。开这种垃圾车的人看到像她这样秀色可餐的野鸡,恐怕是很难把持住自己的。皮卡车降低了车速,司机大概是想观察观察,可他随即又加大了油门,并嘲笑似的按起了喇叭。皮卡从米莉安身旁呼啸而过时,从开着的车窗里飞出了一个印有“福来鸡[1]”字样的快餐杯,杯子几乎贴着她的头皮划过去,落在她身后的路沟里。那乡巴佬无耻的狂笑声像多普勒效应一样消失在公路上。
米莉安立刻收起大拇指,对着远去的皮卡车竖起中指,嘴里喊道:“去死吧,王八蛋!”
她以为皮卡车会扬长而去。可是,它红红的尾灯亮了起来。一个急刹车,皮卡停住了,然后又倒进了路肩。
“该死的!”米莉安说道。这就对了嘛,她只不过想搭个便车。司机会是什么人?隔着背心挠肚皮的乡巴佬?她甚至有些期待已经死掉的德尔·阿米可的孪生弟弟从车里钻出来,然而从车上下来的却是两个看似兄弟的年轻人。
他们嬉皮笑脸地望着她。
其中一人有着消防队员般健硕的身躯,满头拖把一样的金发下面是一双精明又透着痞子气的眼睛。另一人个头儿矮些——不,那是个十足的“矮冬瓜”。不仅又矮又胖,而且满脸雀斑,头上戴着一顶北卡罗来纳人常见的便帽,一双小眯眯眼被帽檐半遮着。两人都是一副城乡接合部里白人小伙子吊儿郎当的打扮。
米莉安冲他们点头致意,“车子不错。就是有点漏风,不怕得感冒吗?”
“这是我老爸的车。”金发小伙儿说着,径直走到她面前,而那个矮冬瓜却溜到了她的身后。这时又有几辆车从路上经过。
“能搭到这样的车也是三生有幸。”她说。
“你想搭便车?”矮冬瓜在她身后问道,他的语气并不友善。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查克·温迪格吴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