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安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打了个响指说:“它自己可不会打开,对不对?”
保罗立刻从袋子里抽出了一瓶尊尼获加红方威士忌[1]。
“你真用不着送我这么好的酒。”米莉安摆了摆手说。
她拧掉瓶盖,对着瓶子喝了一口。
“我们的杂志名叫《反抗基地》,现在有百十来个读者。我们马上就准备开始在网上发布了。”
“欢迎来到未来,是吧?”她用手指抚摸着潮湿的威士忌瓶身,“其实这些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我只是很高兴能和人聊一聊,我喜欢聊天。”
“那好。”
两人坐在那里,四目相对。
“你采访的技术很烂,你知道吗?”米莉安说。
“对不起。只是你和我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你预想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保罗顿住了,他打量着米莉安。一开始,米莉安怀疑保罗是对她有意思,也许还动了想和她上床的念头,可她很快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保罗的脸上只有惊讶,就像一个人看到一只长了两个脑袋的小羊羔,或者看到圣母玛利亚的画像被烤成了一片面包时的表情。
“我的叔叔乔说你不是普通人。”他解释说。
“你的叔叔乔,我很想问候他,可惜……”
“他最后跟你说的一样。”
米莉安并不意外,“我还从来没有错过。顺便说一句,我挺喜欢乔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里,我喝多了。他不小心撞到我身上,所以我就看到了他死于中风的那一幕。他妈的,我当时就觉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实情告诉他得了。所有的细节——你也知道,最要命的就是细节。我对他说,乔,一年之后的某一天,你会去钓鱼,确切地说是三百七十七天后。我在一张餐巾纸上算了半天才得到的那个数字。我说,你会穿着你的高筒防水鞋,到时候你会钓到一条大鱼,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好,但个头的确很大。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鱼,因为,他妈的,因为我不是鱼家——”
“你是想说鱼类学家吧?”
“鱼家,鱼类学家,管他的,我又不是语言学家。他说那可能是一条鳟鱼,而且是条虹鳟鱼,要么就是一条大嘴鲈鱼。他问我当时他用的是什么鱼饵,我说看起来像一枚亮晶晶的硬币,被火车碾成椭圆形的硬币。他说那叫旋式鱼饵[2],他经常用那种饵钓鳟鱼。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什么鱼……呃……鱼类学家,反正他说的差不多就是这种鱼。”
她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
“然后我又说,乔,你当时很高兴,虽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你还是把鱼提了起来,快活地笑着,嘴里吹着口哨,好像是给上帝或者水里的其他鱼看,你就是在这个时候中风的。你血管中的某处血栓突然松落,而后像子弹一样沿着你的动脉飞速前进。砰!直接冲进大脑。我说你立刻便不省人事,落进了水里。由于周围没有人施救,你很快就会淹死,而你钓到的那条鱼却捡了条命。”
保罗一直安静地听着。他紧张地咬着下嘴唇,露出一排洁白的、年轻人的牙齿。
“他的尸体就是在水里被找到的,”保罗说,“手里还握着家伙儿。”
米莉安哧哧笑了起来,“手里握着家伙儿。”
保罗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没听懂?手里握着家伙儿,意思不就是握着小弟弟吗?”她失望地摆摆手,又抽出一支万宝路,“算了,没意思。乔要是在的话,他一定能听懂,他最喜欢这种双关语了。”
“你和他上过床吗?”保罗忽然问。
米莉安故作震惊,装出一副受伤的南方少女的可怜模样。
“为什么这么问,保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然而保罗也并不是三岁小孩子。米莉安点上烟,接着说道,“人家一直穿着贞操带呢,钥匙早被扔到河里去了,真的。所以说,保罗,我没有和你的叔叔上床。我们只是在一起喝酒来着,一直喝到酒吧打烊,之后就分道扬镳了。在你找到我之前,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他在去世之前一个月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保罗叉开手指,梳了梳他那乱蓬蓬的头发。而后他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他完全相信了你的话。我劝他那天不要去钓鱼,他只是耸耸肩,说他很想去,还说如果自己真的阳寿已尽,那死就死吧。我觉得他甚至还有点兴奋。”
保罗伸手打开了录音机,随后认真地注视着米莉安。
他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吗?难道他认为米莉安会扑过来咬他一口?
“那么,”他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米莉安叹了口气,“你是说我的灵视能力?”
“嗯,对,你的灵视能力。”
“这个嘛,保罗,它是有规则的。”
[1]尊尼获加(Johnny Walker)是著名的苏格兰威士忌,红方也称红牌,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个系列。除了红牌,尊尼获加还有黑牌、金牌、蓝牌、绿牌等系列。
[2]旋式鱼饵是指在饵上附有桨叶状小金属片的渔具,在水中拉动时会旋转。
3路易斯
高速公路仿佛没有尽头。车窗外黑咕隆咚,只有前面的车灯射出长长的光柱,将黑夜一分为二。路旁的松树、指示牌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又飞快地闪入车后面的黑暗。
卡车司机是个大块头:手握起来像沙包,肩膀结实得像公牛,胸脯好似石墩。但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膛圆润,目光柔和,头发的颜色如同阳光下的沙滩。
说不定他是个强奸犯,米莉安心想。
卡车的驾驶室里同样整洁干净,甚至干净得有些离谱,连一点点灰尘都看不到。一个有洁癖的控制狂,连环强奸杀人犯,会用女人的皮肤做衣服的变态,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接二连三地蹦进米莉安的脑子里。车载无线电台安装在一个镀铬平板上,座位是棕色的皮革(说不定是人皮)。后视镜上挂着一对儿铝制中空的骰子——骰子各面的点凸在外面——在半空中慵懒地转来转去。
“人生就像掷骰子。”她忽然发了句感慨。
史莱克一时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去哪儿?”审视了米莉安一番后,史莱克问。
“没哪儿,”她回答说,“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
“去哪儿都无所谓?”
“差不多吧。反正我只想离那家汽车旅馆和那两个浑蛋远远的。”
“万一我正要去另一家汽车旅馆呢?”
“只要不是那一家,我都无所谓。”
史莱克看起来有些忧郁。他一双大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双眉紧蹙。米莉安心想他是不是正在偷偷计划着如何对付她,或者盘算着她雪白的脑壳将来能派个什么用场。做个骷髅糖果盘应该不错,或者做一盏灯。大概在两年前她曾去过墨西哥,好像正好赶上亡灵节[1]庆典?那些被装饰得五颜六色的祭坛——香蕉、亡灵面包、万寿菊、芒果、红丝带、黄丝带。不过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些别致的骷髅糖:用坚硬的调和蛋白制成头骨,象征死亡,上面点缀各色各样的糖果小吃,做出眼睛和嘴巴的形状,既美味又有趣。也许旁边这家伙正打着这个鬼主意呢——把她的头骨裹上糖浆,嗯,味道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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