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同学、朋友们真好!凡是今夜能到洋浦港战地来的,都没话说。尽管他们都没拿起枪,亲自参战,但他们在大批难民拥向租界的时候,能从租界走m来,就足以证明自己的良心了。群情激昂之中,直到副官汪小江提醒,苏萍才如大梦初醒催促众人继续赶路。
除了身后断断续续的冷枪声。和偶尔响起的爆炸声,一路卜还是平静的。日军被阻在洋浦港一带,无法推进,在伤员完成转移前,七七三旅肯定币会放弃阵地。苏萍想,李副旅长是值得信赖的,日后,李副旅长率着七七三旅弟兄进了租界,她一定要到拘禁营去看他。
为避免引起租界西洋军警的注意,在距租界文杰斯克路u不远处的一座货栈,七个同伴分成丁两拨,方鸿浩率三个男青年先走了"苏萍、康安娜和背着庄旅长的汤喜根、副官汪小江一起,在一股难民潮涌来时,夹进了难民的行列中。
过闸口时很顺利,西洋军警根本没想到,一名受重伤的国军旅长正从他们眼皮底下滑过去。他们已做好了接纳七七三旅官兵进入租界的准备,不断催促面前的难民们快走。苏萍看到,路口正中的街垒前聚着不少西洋军官,麦考利斯路上停放着许多空卡车。
她禁不住扭过头去,边走边向身后的中国街区看。中国街区空空荡荡的,洋浦港方向响着枪。立在铁丝网这边的一排排西人军警。全将枪口指向网外,头上的钢盔在星月下闪耀着刺目的光斑。
快到文杰斯克路转弯处,终于看到,一队打着中国国旗的周军官兵过来走在头里的是个高个子军官。国旗就在那高个子军官头顶上飘荡,把高个子军官和那队士兵映衬得庄严而伟岸。她还看到,高个子军官缓缓抬起手臂,向迎接他的西洋军官敬礼,西洋军官举手还礼......
S巾完了,真完了,最后一支作战部队在吴焕伦市长《告别S市市民书》发表五小时之后奉命停止了抵抗。租界外的城区全部沦入敌手。从此以后,一切都会被颠倒,爱国会被视为非法,英雄会被诬为奸匪,民意会被强奸·道义会被践踏。新的统治意志,必将派生山新的统治人物和新的统治秩序,一切不合他们口味的东西,都将在滴血的刺刀下销声匿迹。
这才想到,在这沦陷之夜,她把一个受伤的围官旅长藏到自己家里合适么?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会不会感到为难?情况毕竟不同了,抗日好汉成了逃犯,父亲还敢收留吗?她可以不顾一切,父亲也能像她那样不顾一切么?
急出了 身汗,不禁为一时的冲动生出了烦恼。这个家并不由她苏萍作主,如果父亲不同意,她对李副旅长和七七三独立旅官兵们的庄严允诺就无法履行,庄旅长势必要落到西洋鬼子手里,那她就无脸咀对世人了。
差点急哭了,离玛丽亚路家门越来越近,头脑中浮出的念头便越来越激烈,甚至想到如果父亲不同意收留庄旅长,她就永远离开家门,再不见父亲的面。
然而,令苏萍欣慰的是,这激烈的场面并未出现,父亲不但收留了昏迷中的庄旅长,还连夜请来了教会医院的霍夫曼大夫,对庄旅长进行了急救{天一亮,又将庄旅长送进了一家私人诊所,由霍夫曼主持施行手术,取出了庄旅长身上的数块弹片。
父亲镇静地对霍夫曼大夫说:庄旅长是他们家门房,是在租界外中国街区寻找二小姐时被炮弹误伤的。
她这才松了口气,软软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在睡梦中,回到了洋浦港七七三独立旅,勇敢地拿起了枪......
第七章
这夜,前总商会会长傅予之一直守在客厅的收音机旁,听吴焕伦市长的告别讲话,且连听了三遍。
开初,心中很不是滋味,说不出是喜是忧。他虽痛恨国民政府,不赞同中日开战--尤其不赞同在S市开战,但既开了战,他还是真心希望中国人能打胜。中国人竟败了,这委实让他难受,然而,败有败的好处,非失败乃到惨败,不足以警醒政府和国人,则政府和国人注定还要被俄共的抗日挑唆所贻害。再则,S市一败之后,战火自然熄灭了,S市民众的生命财产也少受些损失,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昕到后来,便麻木,竟以为吴焕伦市长的告别讲话小是发表得太早,而是太晚了,市府和国军应该在市郊作战结束后,立即宣布S市小设防让日军和平地迈进这座国际性城市。又设想,如国军不激烈抗拒,则日本人决不会毁坏S市的一草一木。在城里一打,事情就糟了,炸弹四处响,毁了许多建筑不说,还死伤了那么多中国军民,把几乎全城的人口逼进了租界,使租界街头巷尾四处拥挤不堪。政府误国哟!
误国之举,不仅表现在S市的作战上,还表现在其它诸多方面。比如,对民众不信任,钳制舆论,封锁新闻,不到最后时刻,都不对民众讲真话。下午还在吁请更多市民们参加公民训练团,晚上便宣布S市弃守,前后对照,让S市民众们作何感想?叉比如,对各界名流先是请到电台和戏院发表演说、讲话,要他们奉承政府,支持抗战,后来一看情况不妙,又一个个逼人离开,名为保护,实为要挟。不说别的,光他傅予之,前前后后就有市府、国府不下七八个要人找过他,最后竞动用了戴雨农手下的喽罗,这实在让人不耻。
他当然不走。他是S市前总商会会长,在国民党党天下之前就做过百省联军总司令署最高顾问,国务院高等顾问,荣获过北京政府的二等大绶嘉禾章,二等文虎章,还被意大利国王颁封过王冠骑尉勋爵是名扬中外的显要,叉岂能被戴雨农唬住?
吃晚饭前,那个叫曹复黎的家伙又来了,声言市府、国府肘他日后的安全甚为忧心,希望他能以自身的安危和抗日的大局为重,早日离开S市,去香港或议口。途中一切事宜,概由巾府、国府方面派专人安排,可保万无一失}又说,如执意不走,市府、国府方面自然会有想法,日军占领当局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一听就火了,心中明白,市府、国府对他的安全忧心是假,列他不放心爿是真,他们怕他和日奉人台作。
却佯作不知,强压着火,冷冷地对曹复黎说:
"我六十八岁了,实足老朽,哪还走得动呀?硬要我去香港、汉口,你们就不怕我死在路上?"
"兄弟脑袋担保您老的安全!兄弟已在'远东'号邮轮上给您订舱位,明日晨去香港。如不愿去香港,可去汉日,怎么走,我们可以再商量。"
他断然拒绝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呆在S市的租界里了!S市的中国地界被占领了,租界没被占领!对不对?租界和香港有什么两样?你们硬要我走,干脆把我杀了运走好吧!"
曹复黎呆了。
他叹了口气,又说:
"我这一辈子的根基都在这里,怎能走呢?再者,甲先吴焕伦市长也说过,要和S市共存亡的,现在甩手就走了,如何对得起本市市民?你击转告市府、国府的朋友们,就说,我这老朽是不走了,代表吴市长和S市民众共存亡了!"
姓曹的毫无办法悻悻走了,临走,十分露骨地威吓说十中央和戴先生希望他自珍自重,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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