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之简直是大义凛然使苏宏贞不敢正眼相对。他相信傅予之这番话是真诚的,这位六十八岁的老人于困难时刻挺身而出,显然没有私心。
"沦陷之夜我这老头子就打过电话给你,希望你能出来主持新政,你不干,I1门声声说要保持气节,害得我不得不下火坑......"
"于老,这......这倒是要讲良心话了,当初我也并不是主张您来干维新政府宣言发表那日,我......我不是还打过电话给您么?望您三思。"
傅予之脑袋一昂:
"休不干,我也不干,那么,谁来干?让金昆仑这帮人来干么?他们连咱们的祖宗都会卖给日本人!你骂我不该开中日追悼大法会,可你老弟晓得不晓得,金昆仑原要开的是专门追悼人家日本皇军的大法会!日本皇军在我们S市杀人放火,用机枪射杀我们的市民,我们还要开会追悼奇耻大辱哇!我当场就拍案而起这才使大法会开成后来的样子。"苏宏贞缓缓道:
"这血正是我想说的,在日本人的刺刀下真要为民众做些事情是极难的。"
"小错,是难,但,市府顾问西村少将还是个正派人,也通情达理,开大法会的事,他就作了让步,对日军的骄横,他也作了不少干涉。上个星期,日奉宪兵在城北区大观道设卡三处,强迫来往行人向其鞠躬,稍有怠慢者,便毒打罚跪。城北区行政督察专员向我报告,我很生气,找了西村少将,西村当天下午就便装去了大观道,日本士兵把西村也当作中国人了,逼他行礼。西村少将当场扇了宪兵队长的耳光,还宣布,如再发生这种朽辱中国民众的事情,定当予以严厉处分"
苏宏贞道:
"这个西村少将很聪明,知道民心不可辱的道理,他需要的不是中国民众现在表面的驯服,而足更深远的东西,这种东西大概......大概是一种在表面看来尽善尽美的统治和压迫。"
傅于之叹了口气: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在我看来,能有这么一个日本顾问也算得万幸了--呃,西村多次提起过休!"
苏宏贞一怔:
"我不认识西村!莫......不是予老您向他提起的吧?"
"不是,西村是大阪人,他和大阪东亚研究会一个叫口代的人是密友,据西村说,I 代是体在日本上学时的同班同学。是不是?"
"是的1 口代是个狂热分子,在大阪颇有影响曾派人找过我的。"
"那你何不顺水推舟,出来维持一下局面呢?你出来,对维新政府和日本方面打交道是很有利的,你现在可以只做对日外交事务的专门顾问。小老弟,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又回到了原来的老话题上。
他沉默了好半天,还是摇起了头:"不行,我根本还没考虑过这种事。"傅予之紧迫不舍:
"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呢?"他苦苦一笑:
"我考虑这事的前提必须是能按大道思想自主做事,现在看来还不可能!那个压在维新政府头上的西村少将在我看来,或许比宪兵队的日本人更坏!也更难对何!"
言毕苏宏贞果决地结束这场谈话,告辞了。他怕自己和傅予之再谈下去,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得更深,以致无法自拔。到家已快十点了,看见苏萍在客厅门口和章妈的二儿子汤祖根叽咕着什么,并没注意,苏萍和汤祖根和他打招呼,他也没理睬,直到进了客厅看到一匹白布才问在客厅里看书的大女儿苏英:
"买这么多白布干什么?谁买的?"
苏英未及回答,苏萍已送走汤祖根进了门:"是汤祖根摆在这儿的,暂时摆一下。"
"他从哪儿弄来的,会不会是从里......"
原想说偷来的,话到嘴边又收住了,觉着汤祖根还老实,到亨利布厂做工义是苏家介绍的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大概不会做,便没再说什么,默默上了楼......
第十九章
做了《新秩序》艺文副刊主笔之后,方鸿浩才知道《新秩序》的副刊并不好编,自发的稿几乎没有,约来的稿子又大都狗屁不通,看光景,中国没亡,中国的文学已先行灭亡了。为拯救文学的灭亡,创刊号上除了言情作家龚大鼻子《桃花歌女》的连载之外,把自己经年力作全搬上了版面,光笔名就用了十一个。
不料主管社会局和宣传处的金昆仑偏不领情,吊着挨枪受伤的膀子在医院里便给"东亚反共同盟会"挂了电话,说是《新秩序》的时评政论不错独独副刊艺文太不像样子,维新时代,万象更新十版面日没有表现,尽是些爱情舞女什么的,看让人倒胃口。
金昆仑着重指出,《新秩序》是维新政府成立后唯一一份鼓吹新政的刊物,是接受维新政府重点财政资助的刊物,必得从各方面诱导舆论,小町自我等同于一般不负责任的社会报刊。电话是太伯父方阿根接的,方阿根接过电话,马卜把他叫到楼上"东亚反共同盟会"会长办公室训斥了一通,说他辜负了自己的厚望,头一炮就打哑了,实在是很丢人的。
方鸿浩委屈极了,反问大伯父;
"鼓吹新政的文稿根本没有,我纵有天大舶本事叉何从编起?"
大伯父很纳闷,眼一瞪:
"咱们S市的那帮文人骚客都他妈猫到哪里去了?都不做诗文了吗?"
"你问我,我去问谁?我又不是日本宪兵队的,能用枪抵着他们的胸膛让他们写!再说,他们不是躲进了租界就是去了香港、武汉,我就是日本宪兵队的也没办法。不是因为做了艺文副刊的主笔,得负责任。我也不会把那么多好诗文一下子都拿出来的!"
大伯父理解了,气恨恨地说:
"好!他们不写,我们写,你等着,过些天我就写首夸赞新政的诗给你送来!"
方鸿浩不无恶意地道:
"也可以让金局长写一写么!让他写个样子给大家看看,也好叫大家知道这维新时代万象更新的诗文怎么做!"
"我告诉他,他必会做的!金局长进过太学堂,吟诗作文一定成问题。"
麻烦就这么惹上了。几天以后,人伯父的狗屁诗《维新时代天监蓝》和金昆仑的臭文章《新政观念》都派人送来了,现剡儿就摆在面前的桌上,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大伯父的诗总共八句,号称"七律":
维新时代天蓝蓝民众快乐笑哈哈。皇军带来新气象,和平救国有力量。力量本是我众人,五族共和好理想。从此安泰无须愁,本分守己度时光。
就这八句大白话,还加四个注:
一、维新时代!傅市长予之先生领导的S市新时代。二、皇军带来新气象:皇军解放了S市使我们今天才有和平幸福的新生活。三、无须愁:不用发愁的意思。四、度时光:就是过日子,一种文学的说法。
大伯父的狗屁七律不通倒还罢了,身为市府宣传处长的金昆仑也根本不通,那几百个死苍蝇一般特在纸上的破字也敢自谓为"散文",并且是什么"书信体"的。
友人傻如,我且告诉你,S市的变化真是大极了呀皇军来到S帝后,把亚细亚的活力带来了,市面颇有万象一新之象呀!维新市府成立一扫时弊旧政,傅市长予之先生颇为全市人民称道呢!苛捐杂税奎免,戈家都有工作,有饭吃,儿童都有书读且不需交钱。新政确立便添设肃检处,大旨以清吏治,检查民情,井清乡(重编户口),收拾奸党残余,市井民众无不欢欣,拍手叫好呀!真不能想象,数月前还在战祸之中的S市,今天竟然成为和平快乐幸福的好地方。友人傻如,你是该来看一看了,看过之后想必你的感想会有许多,不定做出什么好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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