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叫“苏菲玛索”的客轮已退休二十多年了,但是通体仍荡漾着法国精神。它伫立在填海区上,黑夜中无法看到它脚下的一小片海水是否湛蓝,但只要停着一艘船,一艘华丽的万吨巨轮,就足以证明这儿曾经是海。
“苏菲玛索”老而不朽,风华绝代。它身上的水深刻度浮得老高,没有蓝色的海水浸盖它们,但丝毫不影响人们对这艘曾载人无数的巨轮一生来回穿越大洋的梦幻联想。船边不时走过的穿水兵制服的侍者,更让人想起那些海上的旧时光。
这艘乳白色的豪华客轮被一家大公司购下,拼尽残力从地中海开到中国南海后,泊在海城的半岛边缘,经过装饰与改造,开始变成一家拥有三百个客房的星级宾馆,可同时接待600多位宾客。那些想远离熟人,享受浪漫情怀的男女,可随时跑到这儿,面对无敌大海景,肆无忌惮地做爱。
徐娘半老的“苏菲玛索”前面,是一个下沉式的立体广场,上下两格,很大。与马路对面的白色钟楼遥遥相对,有点儿古老欧洲的情调。
后来填了海,旅馆不景气了,它就做法国拿破仑餐厅,做酒吧和咖啡馆。广场因它,也慢慢地吸引了很多国际品牌的加盟,星巴克、麦当劳、意大利比萨、印度餐厅、巴西烤肉、日韩式料理等,像布鲁塞尔的多国写字楼,世界各地风情,只消一夜,就可在此逐一领略。
临近中秋节,不少售卖纪念品和特产的小店,把平日卖的海贝项链和椰雕收了起来,开始卖五颜六色的灯笼和蜡烛,有的还卖月饼。
经过星巴克的门口,看到一个年轻的画家租了一个流动小铺,不光卖油画,还现场给来往客人画像,每幅80元不讲价,吸引了不少路人。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子大大方方地端坐着做付费的模特,还没画好,已被旁边的人围得严严实实。
方原笑着说:“这些人,不知是想看画家速写,还是想看美女模特。”
施米路一听,拼命拨开人丛挤进去,看了一眼,又费劲地闪出来,朝他挤眉弄眼地狂笑。
“你挤进去看什么呀?”
“看你说的美女呀,看来你喜欢保姆型的女人。”她揶揄。
其实美女只是一种泛称,没想到施米路还会那么较劲。他故意说:“我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朴素天然,不妖艳。”
“你抬她踩我呀?”她没来由地吃干醋。
“你认为自己很妖艳吗?”
施米路气得追上去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脚。“骂我!”
方原弯下腰,心疼皮鞋面被她刮花了。那是在中信买的皮尔卡丹,超贵,不是高小姐报销,打死他也不会买。
施米路注意到了,抱着胸冷语:“你还挺讲究的呢,是富婆送的吧?”
方原凶了她一眼,懒得说话,穿过广场向大船走去。
一家露天酒吧传来了美国乡村音乐,有个外籍歌手穿得像个牛仔,歪戴着毡帽在敲电子吉它。
海城人周末或闲余,会开车来这儿,在酒吧街喝喝东西,瞻仰一下大船逝去的辉煌,追忆它的似水年华,想象当年哪位欧洲名流和艺术家,带着女友或情人,在甲板喝过红酒,跳过曼舞。
海风远远的吹来,空气中散发着酒与咖啡混杂的浓香。半岛广场的夜景有点像布鲁塞尔的黄金广场。大船三层船舱的每个窗户,都挂着神秘的白纱,向外透着一种橙黄的光。不远处那条让人在酒色中沉沦的老街,让人想起布宜诺斯艾利斯,那个阿根廷最古老的码头。
施米路是这儿的常客,她说,喝酒要的就是这种嘉年华似的繁闹,各人闹各人的,互不干涉,但各人又做着各人享乐的背景,让人永不孤独。
两人跑上四楼甲板,在露天酒吧上,居高临下,迎风喝着芝华士兑苏打水。
施米路特别点了这家店的招牌比萨让方原尝尝。她说这个比萨是有故事的,据说十九世纪末,当时意大利国王昂泊托一世的王后玛格坐船到那不勒斯玩,要求餐厅老板拉斐尔为她准备胃口好的食品,拉斐尔认为,没有什么比含意大利国旗颜色的比萨饼更适合拿来供奉王后,于是用番茄做红色,用紫苏做绿色,用水牛奶制成的乳酷做白色。因为它无论卖相和口感都很特别,深得王后欢心,从此这种比萨饼成为风行意大利的食品。
方原说:“这故事肯定是餐馆老板告诉你的吧,让你听得忘记了卡路里。”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的确有趣。任何品牌都会做出一个蒙人购买的浪漫故事。”
她侧头看他:“那你呢?我觉得你不做生意有点浪费了,真的,我觉得做这一行,有点委屈了你。”
“我不觉得。我就是喜欢跟孩子相处。”
施米路隐隐感到他话中有话,便甩甩头发,跟他碰了一下杯说:“来过这儿吗?喜欢不?”
“来过,那时外面还没填海,那时刚从内地过来,朋友就说,来海城不逛半岛酒吧街的话,就是OUT人一个。”他指着不远处的停车场。“那时这一片还是海水,我就坐在边上,弹过烟灰下去……”
“是呀,人家说沧海桑田,可一晃眼,我们就把车开到了海面上了。”
“那时我觉得海城很美,风好像比今晚要猛,天上没有月亮,我坐在海鹰酒吧的草地上,有一个卖唱的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敲着一把破旧的木吉它,一脸沧桑地唱着邓丽君……”
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方原想到刚来时的心情,有点恍惚。
“那天你身边有没有女孩?”她擎着玻璃杯,在微醉中火辣辣地看着他。
“我说没有,你信吗?”
“鬼才信呢,像你这样的男孩,想泡个妞还不容易?送都送上门来呢。”
方原笑了笑,不置可否。
施米路拿高脚杯接吻似的碰了碰他手中的杯,兀自喝下一大口说:“你好像很深沉,是不是真的被女人伤害过?还是把女朋友放在老家?”
方原不禁说:“从前老家是有个女友,但她跟别人结婚了。”
“所以你才来海城?”
他顺水推舟地嗯了一声。
施米路老气横秋地说:“男女之间的事不必太认真,我早就看透了,从不相信有爱情,更不信永恒,永恒多笨呀,两人朝夕相对,几十年还是那个人,一点新鲜感也没有,不互相束缚,何苦来着。别人想长久我也嫌老土,遇到喜欢的,拍拍散拖,上上床,大家开心就好,就像打一场网球,出出汗,对身体有好处,所谓谈情说爱,不过是打球前的热身罢了,可以投入,但不要太认真……”
方原说:“我以为只有男人才会这样想。”
“都什么年代了,谁要做贤妻良母了?香港的林大美人嫁了个丑男人,够贤惠,够便宜他了吧,到头来还不是输给外面的女人!像你这样的人才,在海城只要说一声,大把女人喜欢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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