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花_贾平凹【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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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午饭,黑亮又去了杂货店,瞎子也背着篓子出去了,村长却指挥着五六个人往硷畔上抬了一块大石。他又是披着褂子。黑亮爹叽咕了一句:整天披了衣服胡扑哩!没想村长却听见了,说:这咋能是胡扑哩,让你凿个石羊呀!黑亮爹说:我是说你老披个衣服。村长说:这是所有村长的装扮啊!石头抬上了硷畔,几个人就在石头上比画着,争执着,还询问老老爷。老老爷是坐在葫芦架上看一本书。村长说又看历头呀?今年是啥年,人咋这么脆的,不停地埋呀!老老爷说:人吃地一生,地吃人一口。村长说:历头上有没有说羊怎么凿?老老爷说:她麻子婶会剪羊,让她剪出几个样子参照着。黑亮爹说:村长你吃烟。我用得着她剪,年年都凿石羊哩,我不会凿了?!老老爷说:去年凿的那个前腿没有弯下,石羊送病,得两个前腿都要跪着才行。村长叼着烟袋,对五六个人说:再去抬,把沟畔那些石头都抬来,今年死的病的多,就多凿一些!

  整整一个中午,五六个人都在抬石头,大的小的石头在硷畔上堆放了成十个,黑亮爹没有说凿这些石羊该有什么报酬,也没有抱怨这么多他怎么凿得过来,还给大伙熬茶喝。茶还没熬好,硷畔下有人喊八斤,那个光头应了声,喊着的问:村长在没在那?八斤说:村长,叫你哩。村长说:谁叫哩,就说我忙着哩。八斤说:是背锅子么。村长说:又是为低保寻我呀?放下烟袋走了。八斤说:都是男的寻女的哩,没见过背锅子这急的?!另外的人说:她没寻你吧?八斤说:我收拾不了,她那背锅子睡不实么。六七个人就都笑了。

  可是,茶熬好了后,黑亮爹却并没有只让大伙喝茶,还拿出了酒,招呼着那些人坐到他窑里去喝,一直喝到黑亮从杂货店回来了,他们还在喝,而且也让黑亮喝,似乎还骂黑亮,后来黑亮也喝高了,他从他爹的窑里出来,手里拿着三根血葱咬着吃,骂骂咧咧。窑里人说:黑亮你敢不敢?黑亮说:敢!窑里人说:狗日的这才像男人!

  * *

  我在想。

  还想些什么呢?突然觉得想那么多都没有用啊,也就不愿再想了。

  这是第三百零三天发生的事,我那时脑子木木的,像灌了一盒糨糊,只在窑壁上刻下新的道儿。

  * *

  黑亮咬着血葱向我的窑走来,他哐啷哐啷地开了锁,窑门大开,一个笸篮大的风就进来,差点把煤油灯扇灭了,酒劲和血葱的辛辣使他整个脸都变形通红。我依然坐在炕上,说:咋敢把窑门开得这么大?!他说:我得要你!就狼一样扑上炕来,压住我,撕我的衣服。我完全没有想到他能这样,惊慌失措里立即紧缩身子,双手捂住了胸脯。他的力气突然增加十倍百倍,一条腿的膝盖竟压得我无法踢腾,而且一条胳膊也被他捏得发麻,露出了前胸,他就嘶啦一声把我的上衣扯开,上衣的五颗扣子同时间里蹦起来三颗,像子弹一样射到对面的窑壁上。我猛一翻身,爬起来往炕角挪,用尽着力气拿脚去踹,把他踹到炕下。他又扑上来,抓住我的脚往炕沿上拉,我抓着炕头那桌子的棱角,他一脚蹬开了桌子,把我拉到了炕沿上,半个身子就石板一样压住我,胡子楂的嘴同时按住我的嘴。我出不了气,都快要憋死呀,用手去推,推不开,那嘴又咬在我的上下嘴唇,把我的嘴拉长了二指,我便在他脸上抓了一把,血流出来。就在他才一松口,我一个鱼打挺往起跳,跳起来头碰着了炕壁上的架板,架板上的瓶子罐子就掉下来,哐里咵当响,米,面,豆子撒了一炕。我大声骂:黑亮,我你娘!我骂最粗野的话,这话我在老家时听人骂过,但从来不会骂,这阵突然夺口而出,我只说这样的骂会使他气馁,但他却横眉竖眼地说:我你!我拾起一个罐子就砸向了窗子,一声巨响,窗子并没有烂,而罐子碎了,几个瓷片从窗格里冲出去,狗咬得汪汪汪。那一瞬间,我瞧见黑亮爹就在水井边站着,他朝着他的窑在说:你们去,都去!六个人全出来了,向我的窑里跑来。

  我在那时嗡地一下,魂就从头顶出来了,我站在了装极花的镜框上。

  我看见了那六个人脸是红的,脖子是红的,头上的光焰就像鸡冠,一齐号叫着在土炕上压倒了胡蝶。胡蝶的腿被压死了,胳膊被压死了,头还在动,还在骂,还在往出喷唾沫,头就被那个八斤抱住,先是抓住两个耳朵,抓住又挣脱了去,后来就扳下巴,头便固定住了。他们开始撕她的衣服,撕开了,再撕胸罩,奶子呼啦滚出来。又解缠在腿上的布带子,解不开,越解结越牢,到处寻剪子,没有寻到剪子。猴子在喊:叔,叔你拿刀来!黑亮爹在外边说:不敢动刀,不敢动刀呀!一人便出去了,在黑亮爹的窑里拿来了刀,推开赶来的黑亮爹:不会伤她的,你不要在这儿。黑亮爹说:制服住了,你们就出来啊。自己回到他的窑里再没闪面。

  用刀割去布带子,他们所有的手去拉脱裤子,一时拉脱不下,从裤管那儿撕开口子,然后往上扯。黑亮说:我来,我来!但没人听他的。裤子扯成了四条,胡蝶的整条腿白花花在那儿,谁在说:这腿恁直呀,没长膝盖?胡蝶的屁股就露出来,穿的是一件红裤衩,猴子竟然伸了手过去要撕,胡蝶的头能活动了,整个身子虽然还翻不起来,但所有的肌肉都在鼓着,像鱼一样上下腾跃,声音全变了,是那么粗粝:黑亮!黑亮!黑亮一把推开八斤,八斤就还一手抱着胡蝶的头,一手按在胡蝶的奶子上,接着把猴子也推开,他捂住了胡蝶的裤衩,说:好了好了,你们走吧。那些人刚一抬手,胡蝶一下子弓起身子,将黑亮掀到了炕下,又翻身趴下,还在大声叫骂。黑亮在炕下一时没起来,那些人并没有去拉他,重新把胡蝶身子拉直,绞着腿再次翻过来,说:我们走了你不行么!仰面被按在炕上的胡蝶,除了红裤衩,别的全裸了,他们鼓动着黑亮上,骂着你个窝囊鬼,上呀,上呀,你不上了她,她就不是你的,她就不给你生孩子,你就永远拴不住她!黑亮几乎在求他们:我会的,你们走吧。但那些人说:瞧你这本事,快一年了你竟然没开处?!黑亮说:我开了,开了。那个大腮帮的说:她奶头子恁小恁红的,我还看不来你开了没开?!帮你能上她了,我们会走。他们就找绳子要把胡蝶的手脚固定住,可炕上没地方能绑得住,八斤就又出了窑,出去了再回来,说:没个梯子?我家有个架子车我取去。那个矮的却从窑里边拉出了一只条凳,说:这行。胡蝶便被拉下炕,又是仰面按住在条凳上,猴子用绳把身子往条凳上捆,先捆住了上身,为了不勒住奶,三只手去把奶子往一边掀。然后把两条胳膊捆在条凳腿上,再用绳子把一条腿绑住拴在方桌腿上,另一条腿绑住了被拉开拴在窗格子上。胡蝶在拼了命地唾唾沫,唾在大腮帮人的脸上,大腮帮擦了,把唾沫往胡蝶的屁股上抹,说:城市人脱光了和农村人一样嘛!猴子在说:除了奶大,浑身没肉么!他们就往窑外走,对黑亮说:连一句让的客气话都没有。走出去了,还说:黑亮,你要再上不成,就喊一声啊!

  黑亮是关了窑门,他脸上的血还在流,用手抹了抹,成了个关公,撕开了胡蝶的红裤衩,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胡蝶在可怕地锐叫,黑亮就是不停止,血水染红了胡蝶的屁股,染红了凳面,又从凳子腿流下去。黑亮的五官狰狞,仍在用力,喉咙里发出不知是快活还是痛苦的吭声,条凳就咯咯吱吱往前滑动。窑外有了毛驴叫唤,似乎在用头猛烈地撞窑门,有人就在骂:你用什么劲?!那六个人并没有去,脑袋还挤在窗台上。黑亮脖子梗着,咬牙切齿,汗水使全身有了光亮,如同被火燃烧着一根木棍。黑亮是疯了,他成了野兽,成了魔鬼,条凳还在往前滑动,将殷红的血在地上拉出了一个长道,满窑里都是腥味。黑亮爹好像是在催促着那些人走,推开一个就在那个人怀里塞一包纸烟,猴子说:这么多血,杀人呀么!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毛驴又在长声叫唤,狗在硷畔上扑来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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