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西游记〉里面的印度成分》
中国著名的古典长篇神魔小说《西游记》与印度神话的关系,多少年来在中国学者中意见就有分歧,有的学者主张是受了印度的影响,有的学者则否认此说。这个争论集中到小说主人公孙悟空(孙猴子)身上。胡适、郑振铎、陈寅恪等主前者,而鲁迅等则主后者。鲁迅在他所著的《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明吴承恩演《西游记》,又移其神变奋迅之状于孙悟空,于是禹伏无支祁故事遂以堙昧也。"我不敢说孙悟空身上一点无支祁的影子都没有。但是从整个的《西游记》受印度的影响至深且巨这种情况来看,与其说孙悟空受无支祁的影响,毋宁说他受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中的猴子那罗、哈奴曼等的影响更切合实际。因为玄奘的其他两个弟子猪八戒和沙僧,都能在汉译佛经中找到根源,为什么独独情况最鲜明的孙悟空却偏是受无支祁的影响呢?这样说实在过分牵强。无支祁的神话,除了在中国个别地区流行外,实在流行不广,无足轻重。有的学者甚至说,《罗摩衍那》过去没有汉译本,难以影响中国。这种说法亦近儿戏。民间神话传说的流传,往往靠口头传布,不一定写成文章后才能流传,这一点可以说是已经成为常识了。
我步先师陈寅恪先生的后尘,在汉译佛典中找到了不少同《西游记》中某些故事相类似的故事,影响之迹,彰明较著。对这个问题再加争论,是"可怜无补费工夫"的。
4?《〈中印文化关系史论文集〉前言》
这虽然是一篇"前言",但从内容来看,也可以算是一篇学术论文。我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纠正印度方面对中国友好的朋友们的一种意见。他们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印度是中国的老师,而在成立以后,则中国成了印度的老师。言外之意就是,在新中国建立前两千多年的漫长时期中,中国只向印度学习,形成了一种"一边倒"的现象(one-way
traffic)。这并不符合历史事实。从表面上来看,我们中国确实从印度学习了大量的东西,丰富了我们的传统文化。但是,如果仔细研究,中国文化也传入印度,并且产生了影响。只是因为印度不大注重历史,找不到明确的记载,所以才产生了这种错觉。
我举的例子就是蔗糖的制造。中印两国古代的制糖术在这里用不着讲。到了唐代,据中国正史中的记载,唐太宗派人到印度去学习熬糖法。这说明,在当时,印度的熬糖法,较之中国必有一日之长,否则就不会万里迢迢派人去学习。但是,到了后来,在七八百年以后,中国炼制白砂糖的技术一定是又超过了印度,否则印度一些语言中决不会用cīnī(中国的)这个词来称呼白糖。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一些来。所以我说,中印两国总是互相学习、彼此互补的,没有什么"一边倒"的问题。
第63节:回到祖国(16)
5?《〈罗摩衍那〉浅论》
这也可以算是一篇学术论文,它与下一年(1979)出版的《〈罗摩衍那〉初探》可以互补。本文首先介绍了印度古代文学的一般情况,然后谈史诗文学,接着谈《罗摩衍那》,紧接着对这一部史诗的思想内容进行了分析。今天看起来,这种分析还是老一套,没有多少新意。然而它却反映了我当时的真实水平,心中大有"觉今是而昨非"之感。勉强说有点新意的是我对书中主要人物形象的分析。我分析了罗摩、悉多、罗什曼那、阇婆离、须羯哩婆、哈奴曼、罗波那等等。其中阇婆离的言论完全是印度古代唯物主义者的言论,很值得注意。由于受到了正统的保守的婆罗门的迫害,唯物主义者的言论已经很难找到了。最后我分析了《罗摩衍那》的艺术特色。虽然新意不多,但毕竟注意到了这一点,也颇可以聊以自慰了。
一九七九年
这年出版了《〈罗摩衍那〉初探》。我最初并没有打算写这样一本书,这只是一篇《罗摩衍那》汉译本的序言,后来才独立成书。我现在把书的目次写出来,内容即可想见。
小引:一,性质和特点;二,作者;三,内容;四,所谓"原始的"《罗摩衍那》;五,与《摩诃婆罗多》的关系;六,与佛教的关系;七,成书的时代;八,语言;九,诗律;十,传本;十一,评价;十二,与中国的关系;十三,译文版本问题;十四,译音问题和译文文体问题;十五,结束语。
一九八零年
这年《罗摩衍那》汉译本第一卷《天竺心影》出版。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看,重点是唐玄奘与辩机的《大唐西域记》。前两年,我接受了一个任务:重新校注《大唐西域记》这一部名著。我邀集了几位学者,有的是从外地请来的。中华书局大力支持此项工作,工作得以颇为顺利地进行。
《大唐西域记》的重要性尽人皆知。但是一千多年以来,我国学者对这一部书的研究,较之日本,远远落后。日本学者以及其他国家学者的著作,我们当然会参考的。这些著作,应该说各有其优点;但当然也有不足之处,有的甚至是非常离奇的错误。我也参加了注释工作,没有具体的分工;但有几个重要的问题,我对之提出了我自己的看法。我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本书卷二,印度总述,其中有一段话:"详其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寓物合成,随事转用,流演枝派,其源浸广,因地随人,微有改变。语其大较,未异本源,而中印度,特为详正。""四十七言"指的是四十七个字母。究竟是哪四十七个呢?我通读全部注释时没加注意,仍然沿用一般的说法。本书第一版用的就是这个旧说,看起来顺理成章,数目也完全符合,没有想到其中还会有问题。日本学者水谷真成译《大唐西域记》加注时,也用的是旧说,也没有发现问题。后来我治悉昙章,自己对印度古代字母的认识面拓宽了,才发现,那样注四十七言是有问题的,是不符合唐代印度实际情况的。到了一九九零年,我根据新的认识写成了一篇文章《玄奘〈大唐西域记〉中"四十七言"问题》,纠正了以前的注释之错误。《大唐西域记》再版时,就附在了后面。(此文又见台湾东初出版社出版之《季羡林佛教学术论文集》,1995年。)这些问题下面还要谈到,这里就不谈了。
除了"四十七言"外,我对《大唐西域记》的注释还做了另外一点贡献。此书卷二还有一段话:"其婆罗门学四吠陀旧曰昆陀,讹也
:一曰寿,谓养生缮性;二曰祠,谓享祭祈祷;三曰平,谓礼仪,占卜,兵法,军阵;四曰术,谓异能,伎数,禁呪,医方。"这同人们通常所讲的四吠陀,有很大的不同。我作注时,对这个问题加以详细的解释,聊备一家之言而已,不敢说就一定是正确的解释。
对于《大唐西域记》,我用力最勤的,除了通读全书注释之外,就是为这一部名著写了一篇长达近十万言的"前言":《玄奘与〈大唐西域记〉》。我从一九八零年起,一直到一九八一年,主要精力就用到了《大唐西域记》,特别是这一篇"前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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