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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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指的巨大招牌叫海轮风,木头楼梯也陡峭得令人发

  指。我摸摸原木的吧台,窄小的桌子椅子,二手的音

  箱,电熔的麦克,像模像样的话筒架。想到这一切都

  是卖碟换来的,我忍不住地乐。我问他,这是个什么

  风格定位的酒吧,他想都不想地说,原创民谣。他捧

  着碗说:“又能挣钱又能唱自己喜欢的歌……我的人

  生简直圆满了,大冰你下次来我应该就能请得起你吃

  松茸炖鸡了……”

  我到今天都没吃上他承诺的松茸炖鸡。没多久,

  大军的酒吧就倒闭了。

  三个月,还是半年,我记不清了,他赔得很惨。

  他的原创民谣到底是没干过那些张嘴“拉萨的酒吧里

  呀什么酒都有……”闭嘴“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

  卓玛拉……”的酒吧街驻场歌手们。

  丽江的酒吧街是中国南部人流最熙攘的一条街,

  那些跟着导游小旗的人们来自全国各地的二线以下城

  市,一水儿地热爱“凤凰传奇”的人们,人家喜欢的是

  声嘶力竭的“中国好声音”,不待见低吟慢唱。而所有

  的酒吧为了拉客,往死里拼音量。没人是来消费音乐

  的,音乐在丽江的酒吧街不过是一块块桌布,用来铺

  上各色洋酒、各种杯盏,以及各种黑丝大腿和各种装

  逼、各种吹牛。

  在这块桌布上情欲是王道,连桌布本身都是浸渍

  着荷尔蒙的,歌手会在演唱的间隙不遗余力地撮合单

  身男女们,顺水推舟的女人们矜持地笑着,我见过她

  们钱包夹层中偶露峥嵘的避孕套。

  每个酒吧门前都站着盛装民族服饰的年轻小

  MM:“大哥找艳遇不,大哥来吧,我们家的漂亮妹子

  最多……”触目惊心的纳西普通话,撩人得很,意志

  稍不坚定,脚步就会偏移方向。

  我始终觉得丽江酒吧街的酒吧不能称之为酒吧,

  那些锣鼓喧天的酒吧,比大多数城市的夜场都要来得

  热闹和浮躁。相比之下,北京后海银锭桥和当年三里

  屯酒吧街是那么的纯洁。现在想想,在这样的地方想

  靠清淡的民谣谋生,无异于腌臜处种莲花,唉,喂牛

  牡丹反被踹,大军的选择本就是一种活该。

  于是,大军重新回归街头。

  破屋偏逢连夜雨,街头的生意开始难做了。自打

  丽江古城开收古城维护费的那天起,城管执法的力度

  骤然增强。流浪歌手被当成非法流动经营者,每天被

  撵得狼奔豕走。对策也迅速出现了,诞生了一个新的

  岗位,专门负责望风,一见制服出现,立马风紧扯

  呼、暗语相赠。毕竟道高一丈,人家执法队员换了便

  服,夹在听歌的人群中鼓掌,还蹲下来问问碟片的价

  位,然后笑笑地抓住吉他:“不好意思兄弟,琴没收

  了。”

  就这样,出现了流浪歌手和城管执法队员之间的

  激烈对抗,半年的时间连着发生了好几起流血冲突。

  一把吉他往往意味着一个流浪歌手的全部身家,愿意

  为此拼命的,大有人在。

  大军也被数次没收过吉他,我目睹过一回,据说

  那是一把跟了他十年的吉他,他和旁人不一样,完全

  不反抗,低着头收纳碟片、口琴、摇铃,脸上一抹

  笑,逆来顺受的一抹笑。

  被同行欺辱,被游人轻蔑,被制服制裁,他永远

  是淡定相对,这几乎让我以为他是个有信仰的人。

  我不想卖碟了。

  于我而言,在丽江卖唱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方式,

  并非真的要靠几张CD 来维系生活。世道艰辛,谋生

  不易,再和大军卖唱的时候,实在是不忍心把自己的

  碟片摆出来。我多卖一张,无形中等同他就少卖一

  张。但他不肯,每每坚持两张专辑并排放在面前,有

  人要买他就说是两张一套,一套一百元。问津者往往

  嫌贵,问只买一张可不可以,他就力推我的碟,还替

  我唱专辑中的歌。他那时并不知晓我其他的职业身

  份,我每每尴尬万分地接过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他从未有求于我,只是用一种最朴素的江湖道义

  来处世:哪怕让自己唯一的谋生手段打折,也要兼顾

  兄弟的温饱。后来,他知晓了我的根底儿后,依旧是

  卖唱时力推我的碟片。我说,我不缺这个钱啊。他

  说,你开销一定很大,挣点儿钱换张返程的机票也是

  好的哦……

  这都不是钱不钱的事,我知道,这些年他只是习

  惯了如此待我。

  行文至此驻笔片刻,感慨良多。

  江湖十年灯,摇摇曳曳,映照过不少人情练达、

  世态炎凉。

  这条路上,同行者良莠皆存,秉侠义古风者于其

  中不过二三子,大军是其中一人。于情,他是个兄

  弟,于义,他算一位落拓街头的君子。

  我是个好交朋友的人,号码簿里一度几千张名

  片,我也是个酷爱折腾的人,十年来大起大落,风光

  过,落拓过,经历过几次巅峰和低谷,也经历过几次

  生死。起起伏伏间的倥偬,翻翻手机,屡屡发现能打

  个电话聊聊心事的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33 岁后,在给自己的朋友圈子做加法时,我开

  始越来越谨慎。

  该做做减法了。

  筛盘摇来摇去,留下的才会是金子。

  拍一部胸无大志的电影

  那个艰难的时期一起卖唱的还有后来D 调酒吧的

  路平、跑调酒吧的靳松、小植、凡间酒吧的晴天等等

  一批人。大家因为民谣音乐相识,后来这些人被誉为

  丽江民谣的代表,分别开了自己的酒吧或火塘,组了

  自己的乐队,有了稳定的收入,在豆瓣上开了自己的

  音乐人小站,开始全国巡演,在地下半地下的民谣圈

  里一个接一个扬名立万。

  往事经年,个中亦有阋于墙的兄弟,而当时那种

  相互扶持集体劳作,一瓶饮料分着喝的时光却永留我

  心,故而在记忆里,那个时期的卖唱,有了一种有福

  同享有难同当的意味,恍如聚义梁山。

  大军经常扮演烂好人的角色,有些初到丽江的歌

  者找到他,希望和他结伴卖唱,他从不懂得拒绝,等

  到人家轻车熟路了,堂而皇之地在旁边另立门户,抢

  白得他没了生意。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猫和虎的

  寓言故事他亲身验证了一次又一次,只好一次次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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