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呼隆隆地来,又呼隆隆地走了。
出门的时候,方脑袋又回头对路平说:“你也给
我小心点儿……”
小心点儿?小心什么?
路平坐下以后才开始有点儿小哆嗦,他继续泡他
的方便面。床单上有个45 码的大鞋印,也不知道是
什么时候踩上去的。那个男人的T 恤上印着林肯公园
的大logo 。
如果他是个喜欢听林肯公园的社会大哥该多好玩
儿。
路平和我聊起一个住地下室的女人。
她在忽闪忽闪的灯泡下拦住他,丰满的胸部几乎
贴着他,湿漉漉的香味像只小手,从耳后挠着他。女
人搓着手,手心里都是汗,欲言又止地和路平面对面
站着。
她说她想回一趟老家,但没钱了,实在是没钱
了。
她说:“你来我屋,200 元就行。”
他低头侧身挤过去,潮湿的地下室通道,满墙的
青霉。
她在背后弱弱地轻喊:“那你有多少?”
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有种委屈的嘶哑。他回了一
下头,犹豫了一下,似乎被那个声音撩起了一丝生理
反应,她乳沟间的阴影里藏着红线吊着的小小护身
符……路平到底还是走开了。
有一次,路平和我聊起这个女人,说:“听说她
的梦想是当个出人头地的演员。”
我问,胸大吗?漂亮吗?
他没直接回答,说:“后来在一个网络视频里见
过她……是个南方姑娘。”
赵雷当年和我一起在拉萨开过酒吧。很巧,他有
首民谣就叫《南方姑娘》:
北方的村庄/ 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她总是喜欢
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她的话不多/ 但笑起来是
那么平静优雅/ 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 是思念
的忧伤/ 南方的小镇/ 阴雨的冬天没有北方冷/ 她不
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她似水的面容/ 她在来去的
街头留下影子芳香才会暮然的心痛/ 眨眼的时间芳
香已飘散影子已不见/ 昨日的雨曾淋漓过她瘦弱的
肩膀/ 夜空的北斗也没有让她找到黑夜的方向/ 阳光
里她在院子中央晾晒着衣裳/ 在四季的风中她散着
头发安慰着时光……
这是赵雷最出名的一首歌,唱哭过太多人。赵雷
写这首歌的时候,住在北京南城的一个大杂院里,物
质上和路平一样窘迫。那里也有个怀揣梦想的南方姑
娘,听赵雷说她很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赵雷这首歌,都让我想起
路平遇到的那个南方姑娘。
那个南方姑娘在路平第一天搬进地下室的时候给
过他一只水果,香气四溢,但叫不上名字,听说是她
家乡的特产。
她说:“你猜猜该怎么吃……”
慕残人士
6 个月的地下室生活后,路平得了脚气,手上也
开始脱皮。他的床太低,被湿气贯穿了身体。
音乐就在这一片潮湿之中,自然地产生了。
路平开始一首接一首写歌,他会弹吉他也识谱,
满墙都用图钉钉满了他写的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
之间有那么多的话想唱出来。他几乎一天一首地写,
高产的时候连词带曲一天三首。写好了就随手钉上
墙,地下室潮湿,几天的工夫字迹就晕染出毛刺,纸
张也被水汽吸附得死牢,像用糨糊贴在上面一样。
当路平把四面墙糊得满满当当后,他开始尝试以
音乐为生。
一开始是卖歌,后来给人兼棚,帮忙编曲。他陆
陆续续加入了一些乐队,自己也组建过一些乐队,大
体经历和其他那些混迹北京的地下音乐人们没什么太
大区别。西安盛产好歌手,就像山东淄博盛产乐手一
样。地下、半地下的音乐人们有着一套自己的江湖规
则,彼此之间习惯了帮扶。所以路平基本饿不死,但
也吃不饱。
有时候,他跟着乐队跑酒吧演出。舞台上制造出
来的最大响动声,也敌不过台下的一片骰子声。他偶
尔开个小专场演出,来的人一边听一边玩手机,短消
息的滴滴声飞镖一样扎进吉他的和弦里。
乐队不出名,没什么人尊重他们。有一次,他在
台上唱一首写母亲的歌,台下两人旁若无人在热吻。
男的将手伸进女的上衣里捏得起劲,旁边有人在起
哄:“挤出奶来没有,找个杯子接着……”
他停了吉他,怒形于色,骂道:“贼你妈!要不
要听歌!”
话音刚落就飞上来一个酒瓶子。
老板扔的。
瓶子擦着头皮碎在墙上,溅湿了路平一背,全是
混着玻璃渣子的啤酒。
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的?
他愣在台上,感受着湿漉漉的后腰,打死也想不
通。
老板之前也是搞乐队的,不怎么拖欠工钱,一直
对路平他们挺客气。
路平说:“他那天要敢砸在我琴上,我就和他拼
命。”
那家酒吧的老板后来做得很大。现在开的酒吧,
算是京城乐队演出酒吧中数得着的大场子。我有一次
碰巧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火锅,我倒了两口杯“牛
栏山”白酒摆在他面前。我说:“我有个结义兄弟叫路
平……”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低头端起杯子,一仰头
干掉一杯,一仰头又是一杯。
那天涮的是锡林郭勒的好羊肉,我吃了两筷子,
就没了胃口。
他们乐队最穷的时候一天吃一顿饭。五个人吃一
小锅挂面,打一枚鸡蛋进去,捞起来全是沫沫儿—鸡
蛋是臭的。没人想浪费,就那么吃了,盐都没有。
吃完了接着排练。盛鸡蛋的U 型纸壳糊满了天花
板,死闷的小屋里棉被挂在窗户上隔音,八月底也不
敢掀开,不能扰民,尤其不能扰了隔壁大婶子。
北京城的中年妇女比一般的饶舌歌手厉害多了,
你扰了她睡午觉,她能不带脏字地把你寒碜进旱厕坑
儿里去。你稍微和她顶嘴两句,她立马敢电话招来戴
大檐帽儿的查你的暂住证,反正你又不是她儿子,把
你发配通县去筛沙子,你妈心痛,她又不肝儿颤。
她不肝儿颤,有人肝儿颤。那些热爱摇滚乐的姑
娘们,或者说,热爱摇滚乐手的姑娘们,或者说,热
爱和摇滚乐以及摇滚乐手们滚床单的姑娘们。善良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大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