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能开成一个酒吧的话,我的人生就圆满
了。”
我说:“好啊,那我们就开吧。”
那时,我们身上全部的钱加在一起是五百块。五
百块钱—酒吧果真开起来了。他木匠活做得非常好,
我们跑到拉萨近郊去找木头,找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木
头方子,先把它们铺在地上,想办法把它们固定住
了,然后拿斧头砍,拿刨子刨,后来地面居然非常平
整。开业的时候,很多朋友都认为我们买的是实木地
板,他们问我从哪儿买的,说木纹很漂亮。
当年那个酒吧,叫做“浮游吧”。很多年后,有人
说拉萨的“浮游吧”代表了拉萨的一个时代,它记录了
在火车开通之前,产业结构翻天覆地变化之前,飘荡
在拉萨的“拉漂们”的简单快乐状态,承载了太多奇妙
的回忆。后来我看《诗经》,在《蜉蝣》篇里写道: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麻衣如雪,于我归息……但这
个酒吧后来没有了。
当时酒吧的内部装修也是我们弄的,我们两个流
浪歌手真的没钱,问人家赊了颜料,把整个酒吧刷成
了西红柿炒鸡蛋的颜色,黄一块红一块的。后来,我
又赊了点儿墨汁,我大学学油画专业,还算会画画,
就用了两天的时间,把整个酒吧墙上全画满了画,装
修效果还不错。
我们是第三代“拉漂”,我在一面墙上画满了那个
时期拉萨的“拉漂们”。画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火
车开通以后,拉萨就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拉漂”了。
酒吧刚开业的头一天,我们没钱进酒水。大家过
来看我们,可也都很穷,他们每个人就抱一箱拉萨啤
酒过来,我们总共攒了二三十箱拉萨啤酒。开业卖
酒,我们就靠那些拉啤在卖。那时,大家就想做一个
比较纯粹的酒吧,也不单为了挣钱,就想给流浪歌手
们提供一个落脚平台,所以打出了一个招牌:只要你
是流浪歌手,流浪到了藏地,我们管吃管住。所以后
来就有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歌手比客人还要多。最
多的时候,有七个歌手七把吉他,只有两三个客人。
大家总是要吃饭啊,怎么办?那就跑到街上卖唱去。
后来,我发现每天卖唱挣的钱,好像比酒吧挣的钱要
多一些。
那个时期,有很多人专门过来投奔我们,浮游
吧,这个拉萨的小酒吧,也迎来了流浪歌手大本营根
据地的第三位主人,赵雷。
赵雷那时在后海银锭桥唱歌。他背着一把吉他跑
到拉萨做我们的合伙人,然后跟着我们一起在街头卖
唱。我那时听他唱歌,惊为天人。
那时,我们跟人抢生意,右手边经常是一堆安多
的喇嘛们,他们在念经,人家给他们布施。我们就坐
在他们旁边,因为别的地方城管会管。我们在旁边唱
我们的歌,大家有时候会较劲儿,每当我们这边有人
放下了一块钱大票的时候—那时拉萨是不认钢镚儿
的,非常流行一毛一毛钱。如果那时有人给我们放一
块钱的话—右手边的大德们会微笑着把念经的速度突
然加快:那摩赫拉达拉哆啦呀叶……(大悲咒)。而
我们也会换一首更快的歌,比着唱。很有意思的是,
我们后来和安多喇嘛们玩得挺好。
当年我对赵雷说:“赵雷,你这么好的嗓子,这
么好的创作能力,这辈子如果被埋没太可惜
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当下来看,他果真被埋
没了。
浮游吧倒闭以后,赵雷一路流浪去了丽江,他下
定决心排除万难,要在丽江重新支起“浮游吧”这块招
牌……后来,他所有的钱被人骗光了,一路流浪回到
了北京。再后来,他迫于生计“堕落”了,他去参加了
快乐男生的选拔,进了总决赛二十强。
在我来看,他一个流浪歌手出身,经过了那么强
的市场验证,他唱的歌让那么多在路上的人真心喜
爱,赵雷不红,天理难容。但他终归还是要输,因为
他长得不是偶像派,他输给了这个浮躁的时代。他现
在的生活依然很艰难,很多时候甚至要继续当流浪歌
手,但他自己并不是多么在乎。只要还有民谣音乐,
就能让他有内心强大的力量。
成子是另一个流浪歌手,当时我们一起在拉萨卖
唱。
他跟我一同经历过一点儿生死。
有一天,我们在拉萨街头卖唱,那天生意非常不
好,大约是中秋节前,下着小雨,冷冷的冰雨在脸上
胡乱地拍—很冷。这时有一辆猎豹汽车停在我们面
前,冈日森格,汉语名字叫王东的一个小伙子下来
问:“纳木错去不去?”
我们说,去啊,免费请我们蹭车,谁不去啊,不
去不就二了吗?
车开了好一会儿,我们才想起来,那天我们穿的
都是单衣单裤,车再开回去让我们穿衣服已经不太现
实了。开到半夜,过了当雄,到纳木错山路上的时
候,天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下到车身的一半,把窗子
埋掉了一点儿,我们被埋在雪堆当中,气温下降得很
快。天公偏偏作美,那辆车的暖气也坏掉了。而我跟
成子,还有二宝,是还没有吃饭的。
现在想想,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几个瞬间之
一。我那时想,哎哟,居然有机会可以遭遇到这种危
机情况,太妙了。我们把车窗摇开,把雪拨开,爬出
去玩。我们半陷在雪地里打滚儿,打完一个滚儿之
后,把汽车的后尾灯拨弄开一点儿,灯光射出来一小
片扇面,然后我们在扇面里边跳舞,跳了半天之后,
我们爬回车里,把衣襟解开,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取
暖,就这样挨了整整一宿,居然没被冻死。
藏地的雪在每天下午会化掉很多,当雪化掉,太
阳出来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当时停车的位置停
得太棒了—离我们停车位置直线距离不过六十厘米,
就是万丈悬崖。头天晚上,我们那么蹦着跳着,我们
最后一个脚印,有一半已经在悬崖外边了,居然就没
死,难道这不幸运吗?
被雪埋在纳木错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推着车慢慢
过那根拉的垭口,发现很多车已经被雪全埋了,所以
那天我们帮人家往外一辆辆推车,推了三十辆车。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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