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了吗_白岩松【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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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播一段时间后,某些事实也证明了人们的担心有一定的道理。的确,做主持人时,上上下下,支持与表扬者多,我面对不了太多风险;但成为评论员之后,隔三岔五因评论而让一些人一些部门不高兴,说完全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甚至曾经非常信任我的领导,也开始对我不满。我有委屈却不想解释,让时间与良心去回答吧!

  其实没有选择。这条路,不是我个人的选择,电视改革走到了这一步,也许会多了很多风险,开玩笑说:成先锋或成先烈仅一线之隔。但又怎能不走,不前行呢?更何况,这条路,出发时,并不只我,太多的人,太多的梦想。

  当我在众多人的帮助下走到今天,肯定不是让我个人来独占利益。在我们的身上,依然有众人的期待与寄托!更何况,在这个复杂的变革时代,我们有我们的价值与推动能力。如果我们贪图自己的安全与安逸而停下脚步,年轻人又能走多远?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所以,既得利益者不能让自己的利益遮蔽了向前的冲动,哪怕因此可能会付出代价。

  2008年年底,12月23日,《东方时空》重要创建人之一陈虻不幸去世,终年48岁。

  午夜的北京街头,我驱车前往医院,一路上的表情注定怪异,不是哭不是笑,只觉得荒唐,似乎要送别的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时代。仅有送别还不是大问题,而是为什么会送别得这样早?真的说了再见就不再见了吗?

  陈虻,用《生活空间》讲述了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成为我们骄傲的记忆。

  后来,由于他的优秀,他被提拔了。一个中国惯有的逻辑。我们总能发现,谁优秀了,似乎只能用提拔他当官来奖励他,但我们也恰恰用这种方式毁了很多人。这可不是电视圈里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

  有的人适合当官,有的人不适合。陈虻属于后者,于是,你发现,他时常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是新的位置,一方面是过去的理想。按理说,应该不纠缠,可现实中,不纠缠不矛盾太难。于是,这个文人气十足的带兵打仗者,就不得不时常坐在办公室里让思想乱飞。估计像他这样的思想者,总会在脑海中,拥有很多美妙的栏目构想和节目设计,以及让人叫绝的细节。

  然而,这一切都可能像一个又一个有创意的礼花,发射了,灿烂了,又慢慢地熄灭。

  从头到尾,他是这礼花唯一的观众。

  2000年底,我入选中国十大杰出青年,但正如我领奖时所说:我是在替我的同行们领这个奖。时任国家副主席的胡锦涛在接见我们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每个行业都需要品牌,你们这个行业也要打造品牌。”我想,这可不是要打造一个让自己获益的品牌,而是因品牌,让新闻更有公信力和影响力。

  这一次,他走了,开始深深地触动了我们。一群或主动或被动已经开始有些麻木的人们。

  我当初的制片人、陈虻当初的战友,时间,几乎是在悲伤中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陈虻的灵堂,然后留下这样几句话:

  虻虻,我从未有过的孤独,你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战友没了,战壕没了,冲锋也没了……只有怀念,只剩下过去的日子……

  经历过旧日子的人们,看到这段话,都百感交集,不仅感慨时代的无情,也会反思自己的减速。

  那一段送别陈虻的日子,集体悲凉,不仅是因为一个人走了,还有清醒地看到,或被动或主动地,理想也似乎走了很多。

  在纪念陈虻的文章里,我最后写下这样的几句话。

  “如果理想,只是一瞬的绽放,之后,只在凭吊中使用,那么,理想有什么意义?

  “如果激情,只是青春时的一种荷尔蒙,只在多年后痛哭时才知自己有过,那么,激情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哀痛中,我们不再出发,陈虻的离去,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所有的既得利益者,都该再次重复陈虻曾经说过的这句话:“走得太远,别忘了当初我们为什么出发!”

  只要继续走,就有可能!我依然愿意乐观地看着前路。

  权、钱、名,我们喜欢什么?

  十五年前,上海,我采访中国银行上海分行行长刘金宝。

  当时,正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刻,每到一年中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他总会在午夜时分,驱车穿越灯火辉煌的上海,感受着自己的人生与这个璀璨都市的关联。

  他拥有权力,这位少壮派金融家已经上演了很多为业界惊叹的带点儿传奇色彩的故事,诸如“十大杰出青年”这样的头衔早已不在话下。

  于是,在采访中,我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权、钱、名、宗教都是有力量的东西,你更喜欢哪一个?”

  刘金宝几乎没有思考,爽快地回答:“我喜欢权力。权、钱、名,这些东西都是中性的,不好也不坏,看在谁手里。你不觉得,让它在有理想的人手里更好吗?”

  这是那一天采访中,我记住的最有价值的回答,并给了我巨大的启示。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2002年开“十六大”时的住地,他略有些骄傲地对我说:“作为中国银行香港分行的行长,我的名字印在了港币上,这可不容易……”

  之后没多久,他东窗事发,一夜之间,权力财富都瞬间消失,名声还在,方向已是不同。最后,他被判无期徒刑。

  审判是法律的事情,说到刘金宝,留给我的,还是那个午夜时分驱车前行的理想主义者印象,以及他对权力和名声的看法。

  他的回答没有错,只不过,他用自己的人生,告诉了我们:对一个巨大的挑战性问题,回答正确与行动正确并不是一回事。

  名声、权力、财富,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该掌握在谁手中?

  03让敏感的不再敏感

  三十余年改革,让中国经济以平均每年接近百分之十的速度快速前行,虽然很多数据用除法,人均与世界很多国家相比依然落后,但经济总量一路攀升。2010年超过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面对这样一个态势,除去高兴和冷静,我们还应当准备什么?

  恐怕得迎接越来越多的表扬与批评的声音,而且会是很多夸张的表扬与夸张的批评,甚至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表扬与批评。

  我在节目中,多次引用过这样一段话——

  经过多年的努力与拼争,1949年10月1日,中国终于结束了挨打的时代;

  经过三十余年的改革,中国人结束了挨饿的时代;

  面对未来,或许,我们会迎来一个持续时间不会很短的挨骂时代。

  这种判断从何而来?

  是我们自身存在很多问题吗?

  不可否认,我们当然会有很多问题,环境、人权、民主……很多问题我们自己早已意识到,并在陆续改变之中,即使别人不说,我们也会努力,甚至有时与别人说不说没太大关系,因为这些事情的进步与改进,与我们自己的幸福有关。

  因此来自外界的很多指责之声,表面上与这些事情有关,其实又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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