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钱?”
“不晓得。”
我一下愣住了。大鼻子当时的样子,确实让我相信他是有杀我的心,但当时的我并不害怕这个,而是因为他说得对。
不管雷震子怎么轻狂,至少他不应该遭昨天那样的罪。昨晚的事情,是我们做得不地道。我的经历早就已经让我明白了一个人平白无故遭到飞来横祸的痛苦,所以我想帮帮他。但是,大鼻子居然给我说不晓得要好多钱,难道他胆子大到还想敲诈我?
没办法之下,我只得试探着说:“捅了两条口子,也没得好大的事情。我而今身上只有两百多块钱,先给你,你先去医院,我等下再拿点钱,就当是我们这边出的医药费,中午的时候,我给你们送过来。不过,我也先给你说好,你而今和我在这里讲狠,没得关系。只是你如果想要你们兄弟今后可以在九镇平平安安过,你最好莫要在我的兄弟们面前讲狠。敢杀人的不是只有你一个。”
大鼻子没有丝毫客气,更没有讨价还价,他飞快地伸出手,接过了钱。然后,再次出乎我意料的是,当他抬起头来,我居然看到他的眼眶红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在哭什么,这两兄弟确实与众不同。
我听到他说:“色哥,那中午还麻烦你跑一路,多谢哒。”
“嗯,没得事。”
大鼻子转头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色哥,我叫牯牛,多谢哒。”
我和雷震子、牯牛两个人变成了朋友。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
我没有想到外表油滑的雷震子骨子里面居然是一个极度忠厚简单,某种程度上甚至有些自卑的本分人;也没有想到看上去老实憨厚的牯牛居然是一个绝对一根肠子通到底,无比倔强、认死理的家伙。对于是非对错,他有着非常坚定的自我判断。比如,他依然深深地痛恨着鸭子与何勇,无论我如何从中调解,他最多也就是答应不再报仇,可也绝不愿意与二人产生任何的交集。但是另一方面,他却又颇为荒谬地将同为当事人的我当做了朋友,而且我似乎还无法拒绝。
不过,最初一段时间,我们毕竟还只是朋友,我并没有刻意去想那么多。真真正正让我觉得他们或许可以与我生死相依,可以替我去办将军所托付的那件事情,是因为某一天,我突然发现,他们真的把心交给了我。我想,他们之所以会这样,也许是因为在此之前,我先贡献出了自己的心。
我心底下其实多少都是有些讨厌雷震子的。他太卑微,卑微的人很难拥有别人应该给予的尊严。无论对谁,他都低头哈腰地笑,笑的时间长了,也就让他人的潜意识中开始习惯于接受这一份臣服。
而且,他太爱赌。
我曾经劝过他很多次,每次他的脸上都是那种有些羞涩、有些惭愧却又有些不以为然的笑容,对我说:“三哥(我要他和牯牛叫我义色或者姚义杰,但是他们不愿意,经过双方妥协,终于变成了三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个人就是没得什么出息,也只有这么点爱好了。呵呵,张麻子他们又喜欢鬼邀伴(方言,形容损友叫着做不好的事),邀着我一起玩,这么久的朋友了,不玩又说我不给面子,也得罪人。三哥,你说话了,我雷震子绝对是听到耳朵里要算数的,我今后还是尽量少玩,慢慢戒了。”
说的次数一多,知道只是做无用功之后,我也开始烦了,慢慢地也就不再多说。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赌博本来就号称万恶之首。终于,沉浸其中的雷震子还是惹出了事来。
雷震子打牌对于牌友的选择不分老少,不分穷富,只要能打就行。所以,他的牌友基本上遍布了九镇赌界各个层面。有钱时,就约着人找个隐秘的地方正式开局聚赌;没钱时,在九镇上街的老茶馆里面和一帮老倌子(方言,老头子)们,一毛五分地打,一待也能待个半天。
其中,与他最为气味相投,打牌次数最多的是刘毛、张麻子那一帮人。这帮人像我一样,也不是好人。他们也是跑社会的流子,不过,是流子当中最被人看不起、名声最臭的那种,用黑道上的话来说,他们是“涌马”。
所谓涌马,就是指不登门入户,通常只在街道上、汽车上掏人口袋,取人钱财,偶尔还兼职搞搞小敲诈、小诈骗的扒手。
只是,不被人尊重,不代表他们没有势力。
安优在1983年被枪毙,后来的那位领头者又因为杀人去坐牢之后,九镇地面上,他们虽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却依然有着一大帮人,而且这帮人还非常齐心。
所以,虽然一直以来,我们都很看不起他们,但通常而言,彼此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见面打个招呼,各过各的生活,属于两个绝对没有来往的圈子。
出事之前的几天,雷震子已经输完了自己所有的钱。结果那天,刘毛又遇见了他,说今天晚上有一个从泉村来的乡下佬,身上有两千多块钱,约着雷震子一起去下套笼(设局,出千)。
雷震子很想去,却没有钱。当他犹豫的时候,刘毛已经转身离开,走之前,给他丢下了一句话:“雷震子,活该你就是个穷命,好不容易有个发财的机会,你又搞不到。明天多在街上走走咯,遇到了,我帮你买包烟抽,当是刘哥我帮你一把,分个红。”
且不说雷震子本来就赌瘾天大,单是刘毛的这句话就让他受不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极度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坐在冰片上还要唱雪花飘的角儿。他一把拉住刘毛,说:“什么意思?刘毛,老子雷震子还差你一包烟啊?而今我是没得钱,你告诉我地方咯,我晚上过去。”
“雷震子,你莫嗨皮子啊。讲话要想清白再讲啦,我先告诉你。你如果去,我就不叫别人了。你莫要搞得到时候,我没有叫别人,你也不去,挡老子财路,就莫怪老子到时候翻脸不认人啊。”
“哎呀,你少啰唆。你只讲,几点钟?哪里?”
“那要得咯,今天搞得早些,七点半架势(方言,开始),在张麻子屋里。”
“要得!”
“小麻皮,莫玩我哦,搞死你。”
“是的咯,屁话多!”
刘毛一走,雷震子从亢奋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他开始有些发慌了。他知道,现在已经约好了,到时候,他如果不去的话,向来认钱不认人、心狠手辣的刘毛一定不会放过他。
但是,去的话,哪里来的钱呢?当然,他可以找我借,而且那个时候,我也应该是他朋友当中最有钱的一个。但奇怪的是,也许因为雷震子始终都有些惧怕我,就算穷到连早上吃碗牛肉粉都赊账,他也不曾找我开口借过一毛钱。
那么,我这里的路断掉了,雷震子还能找谁呢?
只有一个人,肯定会帮他的人。
牯牛。
十赌九骗
牯牛虽然与雷震子关系很好,但是他与雷震子完全不同。他工作很勤奋,用钱很节省,也从来都不打牌,就算雷震子叫过他无数次,他也从来都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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