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十五题_季羡林【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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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如果仔细推究起来,就连这一位号称“转能汉言”的鸠摩罗什,也并不能华梵兼通。《出三藏记集》卷十僧叡《大智释论序》说:“法师(鸠摩罗什)于秦语大格,唯识(译)一法(往),方言殊好犹隔而未通。苟言不相喻,则情无由比。不比之情,则不可以托悟怀于文表;不喻之言,亦何得委殊涂于一致,理固然矣。”55,75b。这里对翻译的困难说得非常清楚,连一代大师鸠摩罗什也不能例外。外国来华的高僧,不管他们的汉文学到什么程度,因为他们毕竟是外国人,所以必须同中国僧人配合协作,才能把翻译的工作做好。这个道理是非常清楚的。

  第九题 佛经的翻译与翻译组织 佛经的翻译与翻译组织(2)

  道安的弟子慧远曾企图折衷直译与意译。《出三藏记集》卷十慧远《大智论抄序》说:“于是静寻所由,以求其本,则知圣人依方设训,文质殊体。若以文应质,则疑者众;以质应文,则悦者寡。……令质文有体,义无所越。”55,76b。但是影响不大,不能算是开辟了一个新阶段。

  在佛经翻译史上,玄奘可以说是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他不像隋僧彦琮那样幻想废译,人人学梵。彦琮说:“则应五天正语充布阎浮;三转妙音并流震旦;人人共解,省翻译之劳,代代咸明,除疑网之失。”《续高僧传》卷二《彦琮传》。50,438c。他也深切了解翻译中的困难与问题。他本人既通华言,又娴梵语,在印度留学十几年,参加过印度宗教哲学的大辩论,对印度各教派、对佛教中的各宗派都有深刻的研究。他怀着一腔宗教的虔诚,总结了在他以前几百年翻译工作的经验,创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的译风。《续高僧传》卷四《玄奘传》说:“自前代以来,所译经教,初从梵语倒写本文,次乃回之,顺同此俗。然后笔人乱理文句,中间增损,多坠全言。今所翻传,都由奘旨,意思独断,出语成章;词人随写,即可披玩。”50,455a。

  这种新的译风还表现在另外一些方面。《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十说:“至(显庆)五年春正月一日起首翻《大般若经》。经梵本总有二十万颂。文既广大,学徒每请删略,法师将顺众意,如罗什所翻,除繁去重。作此念已,于夜梦中,即有极怖畏事,以相警诫。或见乘危履峻,或见猛兽搏人,流汗战栗,方得免脱,觉已惊惧。向诸众说,还依广翻。”50,275c~276a。

  他可能做这样的梦。但我认为,如果真做这样的梦的话,也只是他主观愿望的一种表现:他不赞同鸠摩罗什那种删略梵文原文的做法。他主张忠实地翻译原文全文。

  《续高僧传》卷四《玄奘传》又说:“前后僧传往天竺者,首自法显、法勇,终于道邃、道生,相继中途,一十七返,取其通言华梵,妙达文筌,扬导国风,开悟邪正,莫高于奘矣。”50,458c。又说:“世有奘公,独高联类。往还震动,备尽观方,百有余国,君臣谒敬。言议接对,不待译人。披析幽旨,华戎胥悦,故唐朝后译,不屑古人。执本陈勘,频开前失。”50,459c。

  玄奘不但毕生亲自参加翻译实践,而且根据穷年累月积累的经验,创立有关翻译的理论。“唐奘法师论五种不翻:一秘密故,如陀罗尼。二含多义故,如薄伽梵具六义。三此无故,如阎浮树,中夏实无此木。四顺古故,如阿耨菩提,非不可翻,而摩腾以来常存梵音。五生善故,如般若尊重,智慧轻浅。”四部丛刊,《翻译名义集序-周敦义序》。

  近代学者对玄奘也有很高的评价。比如章太炎说:“佛典自东汉初有译录,自晋、宋渐彰,犹多皮傅。留支、真谛。术语稍密。及唐玄奘、义净诸师,所述始严栗合其本书,盖定文若斯之难也。”参阅章炳麟《初步梵文典序》,《章氏丛书-太炎文录-别录三》,浙江图书馆。这种对玄奘的赞美,我认为,他是当之无愧的。

  要想具体细致地描述玄奘新创的译风,需要很多的篇幅,这里不是最适当的地方。简而言之,我们可以说,他的译风,既非直译,也非意译,而是融会直意自创新风。在中国翻译史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如果允许我们借用辩证法术语来表达的话,这种发展可以说是完全合乎辩证法的规律:这是否定之否定。如果允许我们再借用黑格尔的说法的话,这种发展可以说是符合他的三段式:正题——反题——合题。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发展时,高级阶段保留了低级阶段的某一些肯定的特点,向前发展下去,达到更高的阶段。

  因为翻译工作必须有多人协作,这就需要有一个组织。最初的组织人少,也很简单,而且松散,基本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懂梵文的为主译,一个通汉文的为笔受。佛经梵文原本最初没有写本,全凭记忆,一直到法显时代基本上还是这样子。所以,有时先要有一个人口诵,另外一个人或者第三个人先依其所诵写成梵字或胡字,然后才加以翻译。《出三藏记集》卷七道安《合放先光赞略解序》说:“《光赞》,护公执胡本,聂承远笔受。”55,48a。同卷《普曜经记》说:“(法护)手执胡本,口宣晋言。时笔受者沙门康殊帛、法炬。”55,48b~c。同书卷九《长阿含经序》说:“凉州沙门佛念为译,秦国道士道含笔受。”55,63c。

  后来参加人数渐多,分工渐细,逐渐形成了一个组织,叫做译场。道安可能是最初译场的创建者之一。《梁高僧传》卷五《道安传》说:“安既笃好经典,志在宣法。所请外国沙门僧伽提婆、昙摩难提及僧伽跋澄等,译出众经百余万言。常与沙门法和诠定音字,详核文旨。新初众经,于是获正。”50,354a。这些外国沙门译经,都是在译场中进行的。

  在翻译组织方面,南北朝可以说是一个过渡阶段。在这时期,情况已经同后汉有所不同了,译经不再依靠外国僧人。中国和尚到印度去求法的人多了起来。他们归国以后,既通梵语,又善华言。译起经来,自然可以避免前一阶段的那种情况,既不伤文,也不伤质。法显就是一个最著名的例子。《梁高僧传》卷三《法显传》讲到他到印度学习的经过。他精通梵文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他回国以后,仍然同外国和尚协作译经。《法显传》说:“遂南造京师,就外国禅师佛驮跋陀于道场寺译出《摩诃僧祗律》、《方等泥洹经》、《杂阿毗昙心(论)》,垂百余万言。”50,338b。这恐怕只说明,法显感到集体翻译比个人单干要好,译场这样的组织是可取的;并不像以前那样,中国和尚一离开外国和尚就寸步难行了。

  在翻译组织方面,鸠摩罗什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他比法显稍早一点。他的译场规模非常庞大。《梁高僧传》卷二《鸠摩罗什传》说:“兴少(达)崇三宝,锐志讲集。什既至止,仍请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经。……于是兴使沙门僧、僧迁、法钦、道流、道恒、道标、僧叡、僧肇等八百余人,谘受什旨。”50,332a~b。僧叡《大品经序》说,译《大品经》时,参加翻译工作的有五百人55,53b……译《法华经》时,“于长安大寺集四方义学沙门二千余人,更出斯经。”55,57b。译《思益经》时,“于时谘悟之僧二千余人”。55,58a。译《维摩诘经》时有义学沙门千二百人参加55,58b……《续高僧传》卷三《波颇传》说:“昔符姚两代,翻经学士乃有三千。今大唐译人,不过二十。”50,440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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