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电话给浦本侦探,等了好久,浦本侦探才「呀喝!」一声地接了电话。话筒那头应该是居酒屋「响」,但是却回荡着惊天动地的笑声,听起来就像呼啸而过的风声,就连浦本侦探的声音也听不清楚。当她说出:「我迷路了。」浦本侦探回以:「那可不妙。」
「浦本先生,这件事再怎么想都太奇怪了。我再怎么路痴,平常也不会迷路迷成这样喔!这莫非是你口中『该迷路的时候』吗?」
「哦!你学会破罐子破摔啦?在该迷路的时候迷路也是一种才能。」
「我只要观察情势就行了对吧?」
「对的。」
「可是不太对劲耶。我所在的地方安静得不得了,完全没有宵山的气氛.」
「只要稍微远离市中心,巷子里都是很安静的。」浦本侦探喃喃自语地说。「说不定你比你想像的还要接近这里喔!」
「不管再怎么接近,对我来说都是很远的。」
……也就是说,远的地方有时意外地靠近。」浦本侦探说着故弄玄虚的话。「总而言之,我会继续在『响』盯稍。因为五代目他们好像还在里面喝酒。」
「浦本先生也别喝太多喔!」
玉川小姐说完这句就挂断电话,开始在阴暗的巷子里前行。不知道哪里才是目的地。这时,她终于决定要从折磨过她无数次的迷路才能上澈底地解放自我。要迷路就来迷路吧!因为是侦探,所以就不能迷路—这到底是谁规定的?
路过已经熄灯,鸦雀无声,广大又古老的小学,又经过已经关门的废弃寺庙,走在路灯有一盏没一盏的石板路上。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脚下的人孔盖上。
上头写着「狸」的文字,四周围长着膨松柔软的毛。她蹲下去抚摸那些毛,眯起眼睛望向前方,发现在路灯聊胜于无的照亮下,路面上到处都是一坨一坨的毛。
「……我见过这玩意儿。」
她自言自语。
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去逛宵山,结果和父亲走散,一个人走在路上的夜晚。当时的自己还不是路痴,不对,应该说是小得还无法分辨自己是不是路痴。但是却充满了好奇心,朝着冒险勇敢地往前飞。自己一个人不停地往前走,相信迟早能与父亲会合。空有满腔的自信,认为自己不管再怎么迷路,也能回到该回去的地方。这股自信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那股乐天的,亦即所谓浦本侦探式的信心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当时走着走着……」
遇见了一个怪小孩。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孩的记忆。毕竟那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至少她在这一带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孩子。虽说是她小时候发生的事,但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那个时代已经没有貌似围着红色肚兜的金太郎【※日本民间故事中,拥有怪力的儿童,最大的特征是穿着红色的菱形肚兜。】的小孩会在附近晃来晃去的习惯了。那孩子胖嘟嘟的,小腹的肉从肚兜挤出来,几乎对她产生压迫感。好奇怪的孩子!住在塞满了破烂的肮脏小屋里。不,不对,那孩子坚持说那是「山鉾」。怎么可能?哪有那种塞满了垃圾的山鉾?更不要说还有个小孩住在里面了。乱七八糟的程度简直跟浦本侦探事务所有得拼。那孩子是个连垃圾都不肯自己丢的懒鬼……。
与此同时,有盏微弱的灯光从她前进的方向亮起,接着便是一串连锁效应,两侧那一整排不问世事的阴暗民宅屋檐下开始点亮一盏又一盏的灯光。
她喃喃地念着写在那些灯笼上的黑字:「狸。」
记忆被唤醒了。
小时候,她也看过这种灯笼的灯光,应该也喃喃地念出过「狸」这个音节,也曾经像这样追逐着这道光线。利用「狸猫老师」送给曾祖父的狸猫屏风治感冒,在深爱着狸猫的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就算看不懂其他汉字,也不可能不认识「狸」这个字。
※
小和田君爬到梯子上,那是个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头塞满了破烂。
「你也太晚来了吧!害我一阵好等。」
有个怪小孩盘腿坐在脏兮兮的棉被上,自顾自地生着气。穿着宛如金太郎的红色肚兜,屁股光溜溜的,腰间挂着装有蚊香的圆形金属容器。胖嘟嘟的脸雪白雪白的,像块切成方形的年糕。肚兜底下挤满赘肉,看起来很有分量。
「你是什么东西?」小和田君问他。
什么东西?这种问法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孩子鼓起脸的样子活像烤到膨起的年糕。「我是八兵卫明神。」
「你说你是八兵卫明神?」
「你是狸猫假面对吧?我认识你。……你可以坐下罗!我准许你坐下。」
八兵卫明神吸着鼻涕,「哈啾!」地打了一个喷嚏。这么一来,屁股的地方便露出一截圆滚滚的狸猫尾巴。他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露出狸猫尾巴,「啊呀?」地喃喃自语,看着屁股。然后试图把尾巴塞回屁股里,拉过随意丢在榻榻米上的一条脏兮兮的大毛巾擤鼻涕。「只要毛一乱飞,我就会打喷嚏,真伤脑筋。」
八兵卫明神盘腿坐着的棉被虽然已经因为不知道怎么弄得污损而变成灰色,但是看得出来过去曾经是很豪华的棉被,还可以看见绣得很精细的鹤龟图案。而八兵卫明神刚才拿来擤鼻涕的布,前身则是上头描绘着孔雀和麒麟,精致华美的壁毯.长壁毯的边缘勾到放在房间角落的武士盔甲,盔甲四周是破掉的灯笼、断了弦的古筝、变色的松枝等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抬头一看,脏兮兮的天花板原本是涂了金漆的格子状天花板,上头绘有山茶花和水仙的花纹,却必须很努力才能辨认出来。
小和田君目瞪口呆地把房间里看了一遍。「这个是狸山?」
「昔日我曾经把这玩意儿做成各式各样的山鉾来玩,后来玩腻了,所以现在就只是滚来滚去。这五十年来,我不曾下过楼。」
「真是个懒鬼啊你!」
「喂!你讲话给我放客气一点。我可是神明喔!」八兵卫明神说是这么说,但全部的精神都放在把从肚兜突出来的肉压回去。因为他说:「帮我一下!帮我一下!」所以小和田君也助他一臂之力,但是八兵卫明神肚子上的肉就像是拥有「想要去远方」此等意志的生物,再怎么用力按压还是会突出来。
小和田君背后的墙壁上有道掉了漆的金屏风,屏风上立着漆成红色的鸟居,鸟居前面堆着好几把坏掉的红伞。还有鲤鱼跃龙门的木雕、坏掉的弁庆和牛若丸【※弁庆和牛若丸都是平安时代末期的人物。牛若丸为源义经小时候的乳名,而弁庆则是他最亲密的家臣之一。】的人偶、金色的鱼形装饰、描绘着兔子和乌龟的超大型扇子等等,堆积如山。在这堆破烂当中,有好几颗弹珠大小,毛茸茸的毛球。小和田君「呼……」地吹气,毛球们就像四处逃窜的生物般滚动着。
「比我的单身宿舍还脏。」
「什么是单身宿舍?」
八兵卫明神终于放弃压肉这件事,躺在地上。「我永远也赢不了这家伙呢!流了一身汗……对了,狸猫假面,你要喝茶吗?也可以吃点心喔!我准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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