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_王鼎三【四部完结】(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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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佑胤也是在走出人大选举会场时被“请”上面包车的,面包车一起步他就明显感觉出与他平时坐的皇冠车大不一样,车况太差了。面包车一直开到西郊湖才停了下来,他被公安干警带进了西郊宾馆。

  雷佑胤在西郊宾馆205房间里傻坐着,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任何人来问他一句话,门口那两个干警像树桩一样挺立着,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现在他心里挺烦闷,平时忙惯了,尽管是为了自己取得更大的权力,聚敛更多的钱财而忙碌,那也是忙,而且忙碌中还伴随着前呼后拥,微笑和恭维……现在突然让他闲下来,而且是从天堂跌入地狱的第一步,他有些难以适应,有些迷茫和失落。他漫无目的地在屋内踱来踱去,就像一头犟驴拉着石磨子,让它停它偏要走,让它走它偏想停,只有等着挨上一鞭子才肯听话。

  雷佑胤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他做官的目的就是为了重用亲信和聚敛钱财。别看他整天团结协作,努力奋斗的口号不离口,其实他做人有个宗旨,就是从来不与人交朋友,更别说与身边的人交心了。因此他在官场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敌人,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只有上下级之间的奉迎和金钱上的收受,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关系。算来算去,也就他那几个战友平时和他关系好,也都是冲着他的权力而来,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就拿董伸铎来说,在部队上时是个副团长,从部队转业后在北远县法院当了个副院长。后来院长因受贿问题被撤职,董伸铎给雷佑胤送了十万块钱,就被提了院长,两年后又调到天野市法院当了副院长,雷佑胤的儿子雷轰结婚时,董伸铎一次就给雷佑胤送了十万元。第二年老院长退休,雷佑胤就极力推荐董伸铎出任院长,当时市委书记李直不同意,准备让另一个副院长当院长。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董伸铎抓住了那个副院长嫖娼的证据,一直反映到省高院,那个副院长被免职,董伸铎才如愿以偿地当了法院的院长。也就是从那时起李直与雷佑胤有了矛盾,直到后来结为亲家,才化干戈为玉帛。

  年光景与雷佑胤也是战友,年光景在部队上时是雷佑胤这个团长手下的营长,转业后虽然进了公安局的交警大队,因为没有关系一直很不得志,被安排在天野市南郊的收费站当了个专管抬起杆子让车过,放下杆子车就不能过的一名交通警察。有一天年光景喝醉了酒,大骂组织上用人不公,怨恨自己不得志,竟发起酒疯来,放下杆子一辆车也不让通行,结果造成了严重的堵车事件,年光景也因此被停职。他是个胆大妄为的人,被停职之后闲着没事,就串联了几十名军转干部到北京毛主席纪念堂去哭灵,这件事影响很大,上边责令天野市妥善安排军转干部,年光景又把他那点儿转业费全部送给雷佑胤,还在雷佑胤家里哭着不走,雷佑胤无奈只好答应给他调整工作。没过几天年光景就出人意料地被提升为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并且把这个事说成是响应上级领导批示,妥善安置军转干部具体有效的措施。之后年光景又勾结市面上的地痞流氓们专跟局长过不去,没过多久就把局长逼走,年光景顺利当上了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年光景没有被捕前还一心要通过雷佑胤当天野市公安局的局长。他之所以唯雷佑胤之命是听其中还有个原因,他当交警时有人反映他与人合伙贪污收费站的过路费,眼看着就要被有关立案查处,是雷佑胤出面说情,有关部门才免予追究他的刑事职责。

  木成林转业时没有安排工作,回到老家天北县当了村支部书记,他以弟弟的名义承包了村里的机砖厂,干了几年发了点儿财。为求在仕途上有所发展,木成林一次就给雷佑胤送了十万元,雷佑胤答应给他弄个乡党委书记,后来木成林在村里欺男霸女引起群众的强烈反对,村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到天野市委来告状,李直一怒之下责令天北县县委书记撤了木成林的支部书记职务。木成林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就来找雷佑胤,还带了十万元见面礼。雷佑胤就把他安排在天道宾馆当了个副经理,后来经理到其他地方任职,木成林才接任天道宾馆的经理,一干就是三年。

  雷佑胤当年转业时能够进市委工作,也是走了上层路线的,那时的一名省委副书记的儿子在雷佑胤手下当兵,经过他的“精心”培养,从一个一般战士一步步一直提升到营长。雷佑胤转业的时候又给那位省委副书记送了一份厚礼,他就被安排到天野地委组织部当了科长,一年之后提了副部长,又过了两年地市合并时雷佑胤出任市委组织部部长,再后来就提拔为市委副书记了。在他当上市委副书记的时候那位省委副书记退到省人大常委会,并把雷佑胤介绍给原常务副省长,雷佑胤以金钱开路,很快就成为原常务副省长的心腹。

  雷佑胤尽管与他的几个战友关系不错,为他们办过事,但也收了他们的钱,如果不是金钱开路,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升上去。其中只有一个人是没有花钱升了官的,那就是城建委主任,但他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雷佑胤的儿子才换来了城建委主任这顶乌纱帽。雷佑胤的儿子雷轰又黑又矮,还是个二百五性子,而城建委主任的女儿则聪明漂亮,两个人很不般配。当初是城建委主任主动提出要和雷佑胤攀亲的,女儿并不同意,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女儿哭得死去活来,说啥也不答应。城建委主任面对女儿的哭求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要让女儿成为换取乌纱帽的交易品。他对女儿晓以厉害,最终见说不动女儿还打了她。女儿在父亲的威逼下屈从了,脸上挂着泪花儿嫁给了雷佑胤的儿子雷轰,但她根本就不爱雷轰,小两口自然没有感情可言,生活得也很不幸福。可是她父亲过得很幸福,用女儿的青春为自己铺就了升官之路,天天小酒喝着,好烟抽着,还从城建委的科长升到副主任,又升到主任。他在部队时也是团级干部,到地方上以后一直不得志,尽管他的哥哥是副市长,可是没有人事安排权,就给他提了一条联姻之路。最终算是以女儿为砝码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因此他对官场也存在着报复心理,他既行贿也受贿,曲折的升官之路,也扭曲了他的心灵。

  后来雷佑胤和城建委主任的关系闹得很僵,原因是雷轰出车祸死后的第三天,儿媳就与老情人私奔了,在雷轰没有死之前,老婆就与以前的恋人经常有来往,雷轰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倒是雷佑胤发觉了,他甚至准备带上小孙女去做个DNA亲子鉴定,以证实这个小女孩是不是雷家的后代。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儿子死了,儿媳妇也走了,雷佑胤就恨起亲家来,可是亲家既然升上去了,又有个副市长哥哥站在那里,雷佑胤再也搬不掉他。因此在雷佑胤竞选市长的时候,城建委主任没有给他拉选票,作为一名人大代表连票也没投雷佑胤的。雷佑胤虽然恨亲家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是让城建委主任逃过了一劫,仍然稳稳当当坐在城建委主任的交椅上。

  雷佑胤在房间里仍然孤独。他又想起了今天且惊且喜的那一幕:当他听到自己当选天野市市长后,在那一瞬间他确实心潮澎湃过,他有一种胜利者的欣慰和自豪。但是当他听到刘远超的那番讲话后又沮丧了。市长的美梦也像肥皂泡沫般很快消失。他知道中国的国情和政情,更知道中国式的民主是怎么一回事——官帽子是组织上决定的,不是人大代表决定的。但他不后悔,甚至为自己能够选上市长感到骄傲和自豪。雷佑胤从下决心竞选市长那天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自己毕竟是个五十出头的人了,上次省委对他的考察泡汤后他决心在仕途上搏一搏,用另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天野市市委书记和市长一齐调到省里去任职,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他觉得自己即使当不了市委书记也应该当个市长,可是组织上竟然没有考虑他雷佑胤的名字,他心理上极不平衡。为什么边关和井右序能够当市委书记和市长,现在又爬到省里边去,论能力论心计他并不比他们差,差的是自己没有过硬的靠山。当年李直从市委副书记直接升任市委书记,走的就是当时的省委副书记呼延雷的路子,而他走的也是原常务副省长的路子,为什么效果却截然不同?因此他决定向组织挑战,利用一下“民意”,如果这次挑战胜利了,自己就是天野市的市长。凭他的能力,足以使天野出现市长强书记弱的局面,足以让乔织虹这只漂亮的花瓶自己请调,然后组织上很体面地把她调到省里或者其他的地方去任职,到那个时候他雷佑胤就有可能很顺利地当上天野市的市委书记,就能够成为威震一方、权倾一方的地方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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