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唤诚能够感觉到,上边来的同志对他还是信任的,作为河东省的最高领导人,他也一定要对得起“封疆大吏”这个头衔。这时候他表态了:“不管揭发信上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我代表河东省委表个态,我们一定会对白杉芸同志这封揭发信引起高度重视。不过路坦平同志平时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至于个人作风问题和对子女管教不严的问题我也有所耳闻,但是我没有把问题想得这么严重。如果真的如信上所说还有经济问题,那么问题就严重了。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路坦平同志是河东省人民政府的省长,过几天我们就要赴京开会了,我的意见是问题必须调查,然而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把河东省的政治经济秩序搞乱,更不能一味怀疑坦平同志……本来因为几家铝厂倒闭的事情,河东干部群众的思想就很不稳定,绝不能因为查处路坦平同志所谓的问题以及坦平同志和天首集团的什么关系再起风波,弄得人心惶惶。现在有些问题毕竟还没有落实,还不能说路坦平同志已经犯了错误……”陈唤诚尽管对路坦平已经有了看法,但他是个原则性非常强的人,说起话来很讲究方式,爱引经据典。
小万说:“陈书记您放心,我们的工作一定会掌握分寸的。审查干部和保护干部并不矛盾,审查的本身也是一种保护。如果没有问题不是正好可以还路坦平同志一个清白吗。”
小田说:“陈书记,为了不使人们产生怀疑,我们将和发改委的领导一起走,半道上再折回来。我们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省委安排,只需要你们配合和支持,这样会更有隐蔽性,对于我们秘密开展工作有利。”
小万又说:“陈书记,你过两天要去北京开会,你不在的时候如果我们有什么紧急情况和谁联系啊?”
陈唤诚想了想说:“就和纪委书记李宜民或者纪委副书记王步凡联系吧。”说罢陈唤诚很想顺便问一下小田的母亲叫什么名字,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指了一下办公桌上的钢笔,田秀苗飞快地把钢笔取来。陈唤诚把李宜民和王步凡的手机号写在揭发信的背面,然后把信递给小万。小万把揭发信折叠了一下,装在工作证的皮夹里边。现在很多人都不用钢笔了,而陈唤诚还一直保留着用钢笔的习惯。
国家发改委的领导、小万和小田他们要告辞了。陈唤诚送到门口,看见秘书闵锐,就说:“小闵,你打个电话订两张去北京的飞机票和两张卧铺火车票。”闵锐答应着跑着出去了。前不久经路坦平提议,闵锐刚刚提拔了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
小万注视着陈唤诚的秘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干练中透着几分谨慎,属于勤奋、和善、诚实型的那种人,这种人应该是比较称职的秘书。
送走国家发改委的领导和小万、小田。陈唤诚的心里异常烦躁,他已经戒烟许多年了,刚才为了招待客人,闵锐送来了中华烟。现在陈唤诚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又把烟掐灭了。在他又一次昂头看天花板的时候,不由想起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揭发信的白杉芸。陈唤诚给白杉芸打了个电话:“小芸吗,你马上来见我。”他说话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生硬过,今天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复杂的情绪了。
陈唤诚心中仍然烦躁,他又拿起烟,准备点火,看了看放下,再拿起三月一日的《河东日报》,头版有两个标题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标题是关于天首集团煤业公司“2·28”矿难事故的报道,题目是《天首集团红星煤矿为什么会发生特大事故》,是《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写的。在报道了事故发生的时间和造成的损失之后又提出了很多比较敏感的质疑。另一个标题是《天首铝电集团“一枝独秀”》,是一个记者为天首集团歌功颂德的。陈唤诚无心看这种文章,放下报纸,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是矿难事故的报道,一边是赞美天首集团“一枝独秀”,在极具讽刺意味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点儿什么?天首铝电集团明明已经出现亏损局面,那么“一枝独秀”又如何解释呢?这两篇报道会让河东人民如何看待天首集团的“一枝独秀”?如何看待《河东日报》的记者、编辑和总编?
陈唤诚望着报纸直发呆。《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向上边反映河东省存在的问题已经够他烦心了,偏偏白杉芸又火上浇油写什么揭发信。他能够预测到白杉芸这封揭发信的分量——一颗重磅炸弹,足以震惊河东省的领导层和每一个干部。此时此刻,陈唤诚不由想到白杉芸平时的种种表现来。陈唤诚因为一年前死了老伴,省委给他分的房子他很少到那里去住,现在大部分时间住在办公室里。去年八月中秋节的时候,女儿陈香从北京来看望他,还带了一个女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个女人叫白杉芸,是她的同学,并且还是她的干姐。当时陈唤诚本不在意女儿认不认什么干姐妹,可是白杉芸居然向他叫了一声爸爸,他既没有答应,也觉得很不妥,本想纠正一下,劝告一下,让白杉芸以后不要这样称呼,因为她是一个厅长,而不是一般人,如果让别人知道对谁都不好。可是他又怕伤了女儿陈香的自尊心,因为夫人不会生养,陈香是他们夫妇抱养的。长期的娇惯使陈香形成了比较任性的性格。当年他还是教授的时候,有一个女学生叫叶报春,一直暗恋着他,毕业之际叶报春终于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迹,陈唤诚当时已经结婚,妻子秀英在河北老家务农,陈唤诚拒绝了。秀英曾经怀过孩子,是因为救陈唤诚的母亲流产的。陈唤诚在七岁的时候,父亲在解放战争中南下的时候壮烈牺牲,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是母亲省吃俭用供他上大学的,他和秀英是娃娃亲。有一天陈唤诚的母亲阑尾炎发作,疼得倒在地上起不来,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的秀英硬是把母亲背到公社卫生院去治疗。母亲做了个手术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秀英却流产了。并且因为子宫大出血做了切除手术。因为不能生育,秀英曾经主动提出要和陈唤诚离婚。陈唤诚是个比较有修养的人,他不主张离婚,并且以周恩来和邓颖超夫妻的事例安慰妻子。母亲也发出话来:“唤诚,秀英是因为救娘才不会生养的,尽管娘就你这一个儿子,我宁愿让你们抱养一个孩子也不会同意你和秀英离婚,你爷爷不就是抱养的吗?谁敢说他不是陈家的人?咱们农村有这样的说法,只有抱养的儿子,没有抱养的孙子……”
“娘,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秀英啊,我怎么会和她离婚呢?”陈唤诚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秀英听了他的话跪在母亲的身边哭了,一直说她这一辈子是对不住陈家了。那时候母亲哭得也很伤心,一边哭一般安慰秀英……
叶报春毕业的时候留校教书,后来嫁给北京一家印刷厂里的技术员。那个姓万的技术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叶报春曾经和老师陈唤诚谈过恋爱,经常疑神疑鬼,有些时候还以此殴打报春。后来报春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了,已经快到产期的时候报春和丈夫离婚了。报春和陈唤诚住得很近,她在将要生孩子的时候是陈唤诚和另外一个女老师把她送到医院里又在医院里照顾她生孩子的。报春的丈夫却没有去看望过一眼,还散布谣言说孩子可能就是陈唤诚的。孩子满月后正好秀英到北京去看望陈唤诚,夜晚听见门口有孩子的哭声,秀英急忙起床出去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孩子和一封信。秀英把孩子抱回家,把信交给陈唤诚。陈唤诚一看是叶报春留下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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