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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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这样?想不透。我们都有“自由意志”,但“命中注定”,总挑那块有问题的糖霜巧克力蛋糕。

  见鸡是鸡

  这天,思想史教授有点沮丧,他的是非心,他的信念,像鼻头上摇摇欲坠的黑框眼镜,望着课堂上十几个学生,他说:“如果人人指鹿为马,那只鹿,说不定有一天,真会变成马。”

  温暖的十二月,冬,越来越像夏。

  教授没察觉后排有个来旁听的,这人一向在街市卖猪肉,也是遇上批发商指猪为牛,影响活计,来求道解惑去头痛的。

  忽然,门外飞进来一只母鸡;这鸡,不是嘴黄、爪黄、皮黄的美味“三黄鸡”;是一只鸽眼歪嘴怪鸡。鸡跳上讲坛,斗鸡眼瞟瞟教授,说:“我要给大家上一堂课。”

  “请讲。”教授和颜悦色,揾食艰难,对一只鸡,他都卑躬屈膝。

  “我要讲的是:名鸡,非鸡。”鸡说。

  教授听说过“白马非马”,但“名鸡非鸡”是怎么回事?他一脸茫然。

  “我本来是鸡,但写了本《鸡婆性交史》,大家爱读,我就变了名鸡;名鸡非鸡。”鸡说。

  “如果名鸡不是鸡,究竟是什么?”学生问。

  “人上人。”鸡解释:“我名扬四海,大人物来求见,还得预约。如果我是鸡,人家来朝圣,就变了‘叫鸡’,就污了他们美名。”

  “名鸡非鸡论”,原来也顾全了“大人物”脸面。

  “不敢苟同。”教授软弱,还知道曲直。“不敢苟同?”鸡生气了,喔喔叫:“你知不知道,我在鸡书上印一张鸡相,版税,就比你讲课一年还要多?”教授哑然,他没想过鸡会变得这么嚣张,也许,乾坤错乱,世界就要毁灭了。

  “我干你娘!”蓦地,那旁听的贩夫冲近讲坛,执着鸡头,手起刀落,随手拔毛,转眼把一只光鸡掷在桌上。“鸡,飞得再高,还是鸡!”贩夫说完,课堂鸦雀无声。

  “见鸡是鸡,见鸡说鸡,就是教育之道!”教授憬然有悟;窗外,云雾里,隐隐有一线青天。

  男人的逻辑

  话说有个德国女人写了一本手册,要缩窄男女之间的鸿沟,因为男人多言不由衷;而女人,总是“好问唔问”。譬如,外出购物,男人说:“那并不适合你。”意思是:这东西太贵了。“买那个吧。”就是:我想回家了。手册,还列出十个问题,是女人决不该问男人的,因为男人不能理解个中“逻辑”,其中包括:“如果我变肥和变丑了,你仍会爱我吗?”“为什么你会爱我?”“你在想些什么?”这部书能流行,真是有益世道人心。

  如果有“上帝”这种东西,这东西一开始,就决定玩残人类:它创造了两套“思考方式”给男人和女人。

  比方说,女人最爱问男人:“你爱我多一点,还是爱以前的女朋友多一点?”不管事实上,还是礼貌上,男人无可选择,只能答:“当然爱你多一点。”“只是多一点?就多这么一点点?”女人,对自己设定的问题和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例必不满意。“不是一点点,是很多。”男人补镬。“有几多?”女人照例穷追猛打。“总之好多,好多。”在男人的“逻辑”里,爱,好难量化,因为一旦量化,就牵涉到测量方法,以及该使用的度量衡单位。“你怎么可以说得这样不清不楚?”女人认为:男人如果爱她,不可能答得这样含糊。“总之……”如果这是个还有点想像力的男人(男人,大部分是没有想像力的),或者看过几出老掉牙的文艺片,他会补一句:“像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沙子一样多。”如果这是个老粗,他让女人逼到墙角,前无去路,他会目露凶光,拿话掷死她:“多到你顶唔顺,多到撑爆你这个死八婆!”悲剧收场,谁叫你系又问,唔系又问,直问到好端端一个男人,舌头打结,脑浆沸腾。

  男人永远不会明白:女人,为什么这么爱问问题?为什么她们有那么多的问题?为什么分明不是问题的,变了问题?为什么他答了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当男人听到女人这么说,为了维持和谐的两性关系,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扮发羊吊。她一发问,你就吐舌翻白眼,突然发起羊痫风。

  男人的贞节牌坊

  每回到电台去做“嘉宾”,总接到些很有意思的电话。

  比方说,有个女人,她好想嫁给一个男人,情动于中,不惜在暗夜里,问道于盲。原来,男人一开始就设下“游戏规则”:他不会跟任何女人结婚。原因是:十五年前,他女朋友死了,死前,他答应她终生不娶。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原因”,令男人变得深情,重诺,苦涩而有内涵;简单说,为旧爱守节的男人,他脚边那个镶了滑轮的流动贞节牌坊,让他显得更完美,更诱人。

  对沉醉于悲剧情调、向往陷身文艺腔这个神秘泥沼的女人,一个实在的男人跟虚无的牌坊结合,迸射的光芒,简直炫人眼目!时日过去,男人越能恪守诺言,则情越深,义越重;这简单的,甚至简陋的言情小说情节,轻易地,就让男人立于不败之地,逃过被女人逼成丈夫的厄运。

  “如果我不守信诺,不重情义;你,还会不会爱我?”男人问;女人语塞。她当然不能既爱一个重言守诺的人,又要这个人轻信贱诺,摧毁对一个“死人”的约誓。自相矛盾,不合逻辑。不讲逻辑的女人,总在扼要关头,让自己的“逻辑”绊倒。

  “重要的是,你相不相信这个男人编的故事?”节目主持问。“我相信。”女人答得坚决。相信,就得遵守男人订的规矩,何必另生枝节?

  我们都明白“深情”这回事;这回事,除了在小说,总敌不过时光的摧折。男人,可以为深爱的死人守节,怎么不可以为深爱的活人毁诺?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当中,一定有一份“爱”更深更厚;而在“过去爱”和“现在爱”的天平上,属于眼前的这一份,轻若鸿毛。

  没有“标准”的年代

  少年人容易轻生,我也曾经是少年人,当时烦恼多,日子过得苦,却没想过寻死;为什么?回想,还是因为相信有一个“标准”,只要刻苦磨炼,达到那个“标准”,就会得到世人尊敬,过上合理的生活。

  十五岁那年,小学毕业,没考上升中试,没钱读私立中学,只能上夜校,白天,干粗活;干粗活,当然讲粗口,变粗人。

  “这只是一个阶段。”我一直认为,靠近心中那个“标准”,就等于远离这个“阶段”。往返工厂和货柜码头,我必定带着一本书;上车,读书;卸了货,等码头工人接收,读书。

  中二那年,有一天,生物课本留在货车上,我就在纸皮箱上趺坐,来个小僧入定,闭目“重播”读过的课文;当童工,卖气力的日子,我清楚记得,只有那一天,身边没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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