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陪平平上街,她说:“我千交代万交代要她别说买房子的事,估计她是忍不住的,她居然忍住了。”我说:“你妈妈真的好仁慈啊!”她说:“忍了初二又忍初三,那不可能!”我说:“那也让我喘口气吧,自己家里那口气还没喘上来呢。”就把家里的事跟她说了。她没说话,默默走着。我说:“委屈你了,别的方面多弥补你一点。”她说:“别的方面是哪些方面?”我说:“感情。”拍一拍胸脯,“还有我自己,”在腰上捏了一下,“我自己。”她愣了一下,看看我的眼神,明白了,指头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说:“这块肉,有哪点好来?这块肉?我可能是走火入魔了。”
晚上孙姨把我和平平安排在一间房,我有点羞愧,她说:“没什么,没什么。”在房间我对平平说:“你妈妈怎么这么仁慈?”她说:“本来就这么仁慈。”我说:“我以为她防我像防贼来。”她说:“防什么?我们那点事,她不知道?”我说:“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她说:“我都没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干什么?男人呢。”又拍一拍我的胸说,“你不是说弥补我一点吗?你自己。”我用力拍着胸说:“弥补,弥补!”她瞥我一眼说:“看不得你那有气概的样子!到底是谁弥补谁?”
第二天早上就要回麓城了,孙姨还没跟我说安家的事。我感到有些意外,心中念叨着:“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这天晚饭时我看孙姨欲言又止的神态,心里就抽搐起来,吃了饭马上拉着平平去逛街,说:“要给导师买点土特产。”逛完街又拉着她去看电影。平平说:“以为谁不知道你那里夹着什么屎橛子?”我说:“你妈妈这么仁慈,你也仁慈一点。”跷起大拇指,“哥俩好啊,母女也好啊!”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我在楼下看见三楼那间房灯还亮着,心里抽搐了一下。上楼进了屋看见孙姨端坐在沙发上,心中又抽搐了一下。孙姨把平平赶进房间,说:“小聂,跟你谈谈。”我像有罪的人,头本能地往双肩中一缩,马上又伸上来。孙姨说:“小聂啊,几号回北京?”我比画着手指说:“正月十五。”她说:“十五政府早上班了,你们是不是该去登记了?你和平平都已经那样了。”“那样”是哪样她不说,可我不能装着不懂。我说:“我和平平是久经考验,铜墙铁壁了,登记不登记我们心里都登记了。”她不高兴说:“登记不登记都登记了,那还要政府干什么?”我说:“那我们去,我能登到平平,那是一生最大的愿望。”她说:“登了以后呢?”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神,偏了头说:“以后……以后的事能不能以后再说?我还没毕业。”她说:“现在有哪个新娘子住宿舍的?说出去好听吗?我们是普通人家,那也丢不起这个脸。亲戚会问啊,会去麓城参观的。”我说:“孙姨,那怎么办,孙姨?”她说:“你是问我吗?”我马上说:“我问自己,那怎么办?”她说:“那怎么办?”我说:“那怎么办,这么办行吗?登记了,不办酒,等我毕业了,单位会补助几万块钱安家费,我这几年用力去赚点,首付是够了的。”心里飞快地闪了一下,没有发横财的运气,那以后十几年都被按揭套牢,没有轻松日子了。
孙姨笑了笑,伸出三个指头,“那还等三年?等三年平平就三十了。”我说:“二十九。”她马上说:“女人二十九就是三十。”又说,“到底怎么办呢?”我无赖似的低着头叹气。她说:“叹气也叹不出个办法。”我就不敢叹了。她说:“平平人材不错呢,她也有过特别好的机会,她不要,她要跟你走,我们也只好尊重她的想法。总要过得下去才好。”过得下去,这要求不高,可对我来说就是要架天梯登到顶才够得着。我说:“孙姨,我特别对不起平平,让她受委屈了,我慢慢想办法。”她说:“慢慢是多久?三年?”我说:“一年行不行?一年,就一年。”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那就只好一年。要一步到位啊,别买小户型,将来要住三代人的,还有保姆。”又说,“到时候我也出几万块钱。本来想存在那里养老的,那也再说,先帮你解决问题。”我想说这钱不能要,可又觉得不能不要,就没吭气。唉,什么叫人穷志短。
回到麓城我就和平平去登记了。从区政府出来她说:“去看看房子?”我说:“让我轻松一天不行吗?”她说:“你轻松了我就不轻松,还有我妈。”跟平平跑了一天,看了七八个楼盘。好房子真的有啊,两千出头一个平方,从北京的眼光看,这真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怪价格。我俩边看边赞叹,幸福近在咫尺,就是拿不到,痛苦啊痛苦。我心动了说:“把你妈养老的钱拿出来,我家没有养老的钱,到大舅二舅那里去搜一两万,付个首付,按揭就慢慢还。”向售楼小姐一问政策,我没工作单位,不能办按揭,平平可以办,但她没有编制,工资又低,只能贷八万。还有十万到哪里去弄呢?
希望的火苗一下子就灭了。平平咬牙切齿说:“编制编制,编制就是我的命。学校每年一两个指标,手长的人捞走了。像我这样没有背景的,十年也捞不到,一辈子二等公民,什么世道?太不公平了。生错人家了,那大概也嫁错了。一个女人一生错了这两次,精彩生活那是只能看别人去过了。”我说:“那你对我也要有点信心。北京呢,博士呢。”她说:“别跟我讲博士吧,那含金量你自己不知道?”又说,“我也不是冲着你的含金量来的。”
第二天平平又拉着我看了一天,看中了好几套。住了这么多年宿舍,看套间怎么看怎么好。有一套两室一厅特别中意,价格也合适,我们下了楼又上去,下了楼又上去,来回三次。售楼小姐说,优惠只剩最后两天了。赵平平急得跳脚说:“我硬是想买呢,等麓城跟北京一样贵了,那就真的只有看的份了。”
晚上回到宿舍,她说:“跟你说一件事。”我看她表情很严肃,就笑了说:“跟我说件事那还要宣布一下?”她很认真地说:“我说真的,我有钱。”我吃惊地说:“你有钱?多少?”她说:“说了有就有,八——万。”我跳起来说:“八万!哪来的?哪来的!”她说:“我说家里给的,朋友借的,你也只有信了。可是我不想骗你。”我说:“我知道了。”她说:“我知道你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说:“你找的不是那个什么经理吗?”她说:“那个只见了三次面。”我说:“见三次面他给你八万?”她说:“你有那么好吗?”我说:“那你跟、跟、跟谁?”她说:“也是一个经理,我开始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后来才发现的,钱是他想安抚我给的。”我盯着她,不做声。她说:“有那么大的仇吗?”我说:“发现了你还跟、跟、跟他……”她说:“我说了开始我不知道。”我说:“你后来也不知道吗?”她说:“所以我跟他分掉了。”我说:“难怪你说要整理一下心情,整理一下,到那天你还没有整理完。”她说:“那是对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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