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之上_阎真【完结】(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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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会后到教研室分配导师,八个考生有六个选了童校长,一个选了蒙天舒,就是肖处长的侄女,一个男生说都可以。没有人选我和齐教授。我无所谓,最后分给我一个就行。齐教授有点难堪,说:“那我今年就不带了,反正就这么个素质。”蒙天舒说:“那怎么行?”又对考生说:“选导师是双向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按自己的想法选的。”就点了两个考生的名到齐教授名下,把那个说“都可以”的男生分给了我。有些教授带研究生都想带有资源的,这样的好事轮不到我。据说管理学院的梁院长每年亲自分配硕士博士,把那些来读博的处长副厅长,还有公司经理,都分到自己名下。

  有两个女生长得很漂亮,我本想着能够带上其中一个就好,结果被蒙天舒留给自己和童校长了,说是早就有联系的。这也算是资源,也是一条潜规则。这让我明白,你想到的好事,别人也会想到的,养眼这点好处,也要依着话语权的大小来分配。我不明白齐教授怎么也不说一句话,蒙天舒是院长助理,可是你资格老啊!

  分到我名下的那个男生叫张一鹏,去年毕业考研没考上,毕业后没去找工作,在学校周边租了房子复习一年。我把他留在教研室,说:“今天的复试你其实有点悬,因为是本校毕业的,老师都手下留情了。除了教材,你到底读过几本书没有?”他笑着说:“那些书又不考,我读它们干什么呢?”我说:“太功利主义了。”就给他开了书单,有十多本书,说:“离开学还有半年,你就把这几本书读好,写五万字的读书笔记。”他舌头伸出来停在那里,说:“五万字啊?”好像是个天文数字。我说:“算下来一天三四百字,很多吗?实在没有感想,你把书中的好段落抄几百字也行。这点书都不读,你搞什么学问?你没有搞学问的心思,你考研干什么?”

  九月份开学,我问张一鹏要读书笔记。他畏畏缩缩在包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我。我翻了翻说:“这才几个字?我布置的是五万字。”他说:“老板,事情太多了。”告诉我兼了北京一家什么报纸驻麓城记者站的记者。我马上说:“你考了研就认真读书,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报,你不要去掺和。”他告诉我是一家搜集商业信息的报纸,又说,“老板,我得给自己谋点生活费呢。这么大了,又是男的,怎么好意思老是啃老?”我说:“老师就是老师,什么老板!”他说:“知道了,老板。”打自己嘴一下,笑了。到第二个学期,他找了我说,自己组建了一个学生社团,叫文化促进社,希望我当顾问。我说:“怎么就不能安心读几天书?”还是同意了。本来我想招个老老实实搞学问的人,看他不是那块料,也就算了。

  我有个表妹在女子大学家政系读书,这天她来麓城师大,说:“刚知道你还是我们的文化顾问呢。”我这才知道张一鹏把文化促进社推广到其他大学去了,表妹是代表女子大学来开会的,商量明天去机场迎接香港歌星黎明的事。我说:“这也是文化?你们就促进这些?”她说:“麓城的音乐盛会呢,几万人的场面,这不是文化那还有什么才是文化?读几本死书,那是过去的文化。”我说:“这些话是张一鹏教给你的吗?看我不把他的鼻子刮出血来。”她赶紧说:“我无师自通呢。”

  表妹的梦想就是嫁个有钱的人。春节在家里练习淑女造型,头顶几本书,手端一杯茶,立在那里半个小时不动。前不久说要去与一个扬州在麓城做生意的商人相亲,打电话来问我扬州的市花是什么花,什么颜色,瘦西湖又有怎样的历史,等等。第二天去见面,那些关于扬州的问题她回答得太流畅了,引起了对方的疑心,问她琼花有几瓣?瘦西湖到底有多瘦?都说不上来。对方知道她对扬州的感情和向往都是刻意为之,很不高兴地走了。

  第二天我看电视台的新闻,看到了粉丝团去机场接机,张一鹏代表麓城的粉丝团致词,又看到表妹在献花时过于激动,突然晕倒了。记者很煽情地描述了这一场面。我马上打电话给表妹,问她身体怎样?她哈哈笑说:“那是表演呢,怎么你也信?”才知道很多歌星来了,都是他们去机场接机,献花和晕倒的人是轮着来的。这事由演唱会的组织者出车出钱,是最好的广告,所以记者也不能白跑那一趟。我说:“那你们到底是谁的粉丝?”她又哈哈大笑说:“那大概应该是钱的粉丝吧。”我说:“你这样笑,就不是淑女的笑法。”她又哈哈大笑说:“我在别人那里演淑女,在你这里也要演吗?”我说:“你能不能老老实实读几天书?这样演演演的能演一辈子吗?”她说:“这就是我的专业啊!再说演演演的演一辈子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就不能演演演的演一辈子?”又哈哈哈地笑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一鹏找到我说:“老板,想不想有点收获?”我说:“什么收获?”他迟疑了一下说:“就是收一点东西进来。”说着双手往怀中拢了拢,“收点东西。”我更奇怪了,问:“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说:“就是那个……那个……钱。”我笑了说:“你收获钱,帮我?”他说:“那也不一定就不能帮。”

  他告诉我,他们的公司,也就是北京的那家信息报,正在搞内部集资,准备做一笔买卖。他分到了份额,想帮我赚点钱。他说:“这点钱我在别人那里肯定也找得到,但赚头就是别人的了,我就是想帮老板赚点钱。”我说:“外面骗子打堆,你最好不要做这样的事,还是踏踏实实的好。”他说:“老板你看,如今谁是踏踏实实成功的呢?”又说,“我如果没有百分之一千的把握,我也不会到老板这里来揽这个事吧!”我问他是什么生意,他说:“那是公司的商业秘密。”我听他说“商业秘密”几个字,忍不住笑了,说:“回去商量一下。”又说,“以后不要叫老板。老师就是老师。”

  回去把这件事忘了。晚上睡下了,张一鹏打电话来问,说:“要搞就是这两天,机会真的难得。我怎么会拿老板的钱开玩笑?”我说:“再商量一下。”就挂了机。赵平平在蒙眬中惊醒了,坐起来说:“哪个老板的钱?有什么机会?”我说:“睡吧,睡吧,都是扯淡的事。”她说:“到底是什么钱?有什么机会?”我笑了说:“平时叫都叫不醒,要赶着去上课了还说,再睡五分钟,再睡五分钟,一听钱耳朵就比针尖还尖些,精神也上来了,简直是神经。”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她。她说:“你把这个学生的电话告诉我。”把号码存到了手机里。熄灯睡下后又摸到手机,找到了个号码,微光中看了看我,又收起来说:“算了,明天再说。”如此反复几次。我说:“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精神?神经。”她说:“我不是神经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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