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之上_阎真【完结】(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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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些我说:“那还是应该捐一点。”赵平平说:“你想捐多少?”我说:“拿个五分之一怎么样?”我没有直接说两万。她身子倏地往后一缩说:“怕真的有神经吧!”又说,“你先去问书记院长捐了多少,他们捐了三万,你就捐两万,否则你就是不讲政治。你要记得你自己是谁。”想一想这真的是个问题,他们捐五百,我捐两万,我不是把他们搁火上烤吗?我打电话问院党委组织委员,捐款名单是不是要公布?他说,当然要公布。我说:“那我捐四百吧。”赵平平都知道要讲政治,我不能不讲,不然我就真的是“神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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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天舒打电话来说:“致远,什么时候大家聚聚?”我说:“好啊,有什么主题没有?”他说:“聚聚就是主题。”我说:“你评了教授,还没请过客呢。”

  回家我对赵平平说:“明天晚上蒙天舒在湘鄂情请我吃饭,就不回来吃饭了。”赵平平说:“湘鄂情啊,麓城最高档酒家呢!他肯定是公款吧,肯定还有件什么事吧?”我说:“他说就是聚聚。”她说:“他请你到湘鄂情去聚聚?是要你去陪客吧!”

  第二天蒙天舒又来电话说,下午五点半开车到校门口接我。我说:“干脆就到学院来吧,我正好在学院。”他说:“就请了你们几个人,请的请,不请的不请,那样不好。”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去等车的时候,还有两个老师等在那里,互相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都微微一笑。到了湘鄂情门口,感到这个酒家确实高档,门口立着的四位迎宾小姐气质都不一般,是少见的美女。

  进了包厢看见里面有好几个人,都是院里的年轻老师,金书记也在。几个人为谁坐哪个位子推让了半天,金书记就坐在中间那个买单的位子上,那是定位的焦点。都落座了,陶教授说:“先问清楚今天买单是公款还是私款,是公款我就嘴巴一抹,等于没吃。”金书记说:“我们学院你不知道?我不是书记又不是院长,我有买单权?还没到有那份权力的年龄呢。”蒙天舒说:“年轻人太没有话语权了。你看我们在座的兄弟,什么事不为难?没一件事不难。我们的难处没人放在心上,还是要我们自己放在心上才行。”小彭说:“是的呢,一个副高,都报两年了,找谁到学校帮着说句话!”蒙天舒说:“我是想说的啊,可我能说得上话吗?有说得上话的那一天,我自然会拼了命帮咱年轻兄弟说,不要交代!”金书记说:“那也不是一点都不要交代,他总要告诉你他今年报了吧!”蒙天舒说:“那就交代一句。”金书记说:“评职称的事,院里主要是院长把关,书记也还说得上话,副书记吧,”手指头在额头上一点,“那就不好过问了。”

  我体会着今天的晚宴还是有个主题,不然也不可能到这么高档的地方来。我说:“今天到湘鄂情来了,到底有个主题没有?”金书记说:“没有主题就不能请大家喝杯小酒?”又把服务小妹叫过来斟酒,“一定要有主题,那就是兄弟情谊!”蒙天舒说:“主题就是我们年轻兄弟干一杯,来,干一杯!”金书记说:“蒙天舒你不要一口一个年轻人,排斥我这个四十多岁的老人!”陶教授说:“四十多还可以申请国家青年项目呢,连国家都说你是年轻人,前程且有得奔呢!”金书记说:“说到前程我要叹一口气!我研究生毕业在学校接待科工作,还是有机会在领导面前晃晃的,想着搞接待天天陪别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还是跟学生打交道有朝气点,就回到历史学院来了,领导再也看不见你了。走错了这步棋呢。”

  喝着酒气氛活跃了,七嘴八舌乱说,都是牢骚。小彭说:“麓城师大评职称的条件一年年高上来,我哪年哪月能评上个副高就宽心了。如果到退休那天,领导发慈悲搞个正高评退,那就是祖坟开光了。”蒙天舒说:“没有那么悲观,那要看有人帮你说话没有。你说完全看条件,不看关系,那也是假的。一定要有人帮咱们年轻人说话才行呢!”陶教授说:“我们不像你有个好老板。”金书记说:“那主要还看他自己。”蒙天舒说:“我职称上先走一步了,那还得努力呢。政治生命没有什么想法,学术生命还得延续,是不?”他这话让我有心跳的感觉,一个教师居然说出“政治生命”这几个字,原来他是这样来思考的,这让我非常意外。虽然是随口说的,那也是放在心中反复思量过的。说没想法,其实是太有想法了。

  蒙天舒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看,不知道他是看信息还是看时间。别人都喝着酒没有注意,我没怎么喝酒,就看到了。反复几次之后,他发出了一条信息,还没有一分钟,就有电话打进来了。他掏出手机看看说:“老板打来的。”站起来接电话。他说的是家乡话,我们一句都听不懂。金书记就在旁边翻译说:“童校长问哪几个人在场,致远、陶贤……他都说了。又问我们是不是搞活动。”蒙天舒说着话不停地点头弯腰,鸡啄米似的。打完电话,蒙天舒挨个指点着大家说:“童校长向你、你、你……问好,名字一个个都说到了。你们听不懂我们朔阴土话,自己的名字还是听得出吧。”我说:“只听到你说,没听见校长说。”蒙天舒说:“我说一个,校长就重复一个,都知道了。”陶教授说:“校长又不在这里,你捧着手机说话那么礼貌干什么?”大家都笑了,蒙天舒说:“我有那么礼貌吗?对自己的老板肯定要礼貌点吧!”

  酒喝到快十点钟,服务小姐催了几次才散。结账是三千多块钱,还不算带来的两瓶五粮液。我吃惊地说:“太贵了,这湘鄂情!”金书记付了钱说:“贵不贵要看谁享受了,年轻弟兄们享受了就不贵。”陶教授说:“我说那么漂亮的女孩怎么跑来当迎宾小姐,原来笑一笑都是要付费的,几十块钱一笑。”

  过几天我在学院的楼道里碰见了齐教授,打过招呼就过去了。刚过去他停下来说:“致远,问你个事看看。”我停下来等他问,他说:“我们到那边去说。”我跟他到了楼道尽头,他说:“这几天有人请你吃饭没有?”我惊异地望着他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也请了我呢。”告诉我金书记和蒙天舒前天请他的客了,还有谁谁谁,一桌人。我说:“是不是有点什么事?”他说:“我也觉得,但没人说起。金书记说,人到中年,中年的兄弟聚聚。”我忽然想起说:“吃饭的时候,是不是童校长打电话过来了,向每个人问好?”他吃惊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说:“我们吃饭的时候也打了呢。”他说:“那肯定有件什么事了。”又说,“这几天没人找你谈话吗?”我说:“没有啊。”他说:“刘书记找我谈话了,我看两个书记有点摊牌的意思了。”我问他刘书记说了些什么,他笑了笑说:“这个我就不能说了,我答应了不说的。”又说,“我看刘书记危险,金书记他一个副书记,没有把握他怎么会出招?”我说:“我们是观众,观众的心态是轻松的。”他又笑着说:“观众怕也会要在台上客串一下,不然谁那么惦记着你,请你坐上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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