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校办公楼,我收到了李灿云发来的信息,问结果怎样。我回信说,还是很有希望的。她马上打电话过来问详细情况。我说:“人事处规定了不能外传的,李老师你别让我为难,反正是很有希望的,投票的结果不可能不算数。”她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我说:“这是院领导的意见,我是执行领导的指示,你可以去谢谢院长书记。你的那些东西还是要拿回给你,不然你读中学的女儿还以为是送东西搞成的。她会觉得这个聂叔叔有点可鄙,这个世界也有点可鄙,这样对我不好,对她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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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小佳是我的研究生,今年毕业。四年前我指导她的本科论文,得了优秀。当时她就毕业去向征求我的意见,告诉我有两种选择。第一是通过招聘考试直接留校当学生辅导员,第二是保留保送读研资格,当两年学生辅导员再读研。我说:“直接留校有编制没呢?”她说:“现在都是聘任的,连博士来校任教都是聘的。不过学校的聘任跟外面不一样,很稳定。”我想起赵平平,稳定是稳定,可聘了十多年还是个聘的。我说:“既然没有编制,那你还不如把读研保住了再说。”她说:“那过两年我就来读聂老师的研啊,一定要收下我啊。”我说:“现在就可以定在我名下了。那是你信任我呀,还有那么多教授呢。”她说:“我觉得聂老师都很不错啊。”忽然有了点羞涩的神情。这点羞涩让我忽然感到,她是那种很漂亮的女孩,而不是以前感觉的还不错。女孩的漂亮,要看长相,更要看味道,看气韵,看神情。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询问地望着我,我说:“没什么。”又说,“不错,是很不错。”她笑笑说:“是很不错啊,我说真的,我们女生都说聂老师很不错。”我说:“那谢谢你。”又说,“不过留校了总还是有机会在职读个研的。”她说:“那又要考外语呢,我不知怎么的,对外语就是没有感觉。”
事后我了解到,麓城师大的聘任制与赵平平那个聘是不同的,待遇上跟有编的没有什么区别。这样我觉得贺小佳还是应该先保住这份工作再说。想跟她说吧,又发现自己有点私心,真的很想带她这个研究生,很想带。犹豫了一段时间,觉得还是应该以她的前途为重,就把她叫到教研室说:“想来想去吧,你还是应该先留校,保住这份工作再说。学生辅导员当两年,读研又两年,谁知道四年后的情况怎样?”她说:“我现在能留校当个学生辅导员,难道读了研反而留不下了?跟学生打交道就是我最喜欢的工作。”又笑了说:“我自己被管了四年,我也想去管管别人。”我说:“留下来就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想把赵平平的经历告诉她,心里倏地荡了一下,就没有说。她说:“麓城师大是省里的名牌大学,它的研究生找份工作应该还是没问题吧。”我又一次想把赵平平的事告诉她,那不是麓城师大的学生?没编制都十多年了。心里晃了一下,还是没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不愿在她面前提起赵平平。
过了几天我越想越不对,有个工作先拿住再说,这比学位重要。我拨了贺小佳的手机,把这意思跟她说了。她说:“招聘报名前天已经结束了。”我说:“现在留校可能性很大,聘上了就留了,稳定了。四年以后,谁知道?”她说:“那时候有了两年工作经验,又有了学位,应该不会比现在差吧?聂老师,我还是比较有信心呢。”我说:“比我还乐观!”
因为不在编,保留读研名额的学生辅导员每月只有八百块钱的生活补贴。那两年贺小佳工作非常投入,评上了学校的优秀辅导员,教师节学生送了花篮给她,称她“小佳姐姐”。我在学工办看了花篮,说:“我在这里教书十年了,送贺卡的年年有,花篮还没人送过。”她说:“师傅,你经常去学生宿舍走走,那就不一样了。”我看她兴兴头头的,说:“学生毕竟是学生啊!”她说:“是的呢,他们好单纯呢。他们送来两只花篮,我眼泪都出来了。”我说:“你就是关不住自己的眼泪,我都看你流过几次了。”又说,“学生毕竟是学生啊!”我想说,他们不是领导,他们的表达意义有限。我没有说,我不想把世界描述得这么现实,虽然我很清楚,这就是现实。
四年匆匆过去,就业形势大变。前几年前途暧昧的学生辅导员岗位,已经跟公务员一样抢手。贺小佳感到了危机,先去广州羊城大学应聘,笔试过了,面试没过。又去武汉的汉江大学,结果还是那样。她回到麓城,还是很乐观,信心满满的神态。我从这乐观的神情后面读出了一丝悲凉,看她笑嘻嘻的,也就装着没有读懂。我已经看透了她失败的必然性。一个很多人争抢的岗位,没人帮她说话,顶着,挺着,形成氛围,那可能争到吗?贺小佳又在网上报了名,准备去昆明的春城大学应聘。她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想劝她不用去了,要想成功,那是不可能的。在这个拼爹的时代,她来自小县城,无爹可拼,怎么可能有好的机会?那么多女孩看清了这个局面,无爹可拼,又不甘沦落社会底层,就奉献了自己,找一个男人帮着,实在也是无奈啊。我对贺小佳说:“昆明这么远,你去了有点把握吗?”她凄凉一笑,又马上把笑转为明朗说:“师傅,那也得试试啊!”我得知她时间紧,是坐飞机去,就说:“我给你买机票吧,你以后有工作了,还我也行。”她说:“家里会给我钱呢。”我知道她家情况并不好,本科时她还享受着助学金。以她的风采,能把一份纯净坚持到今天,多么不容易啊。
这样想着我更想给她一点帮助。说:“看你导师也没有话语权,不然怎么样也应该把你往上推一把。”我想告诉她,当年她选童校长做导师,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这话太伤自尊,我没勇气说。可她不傻,她不会这样想吗?她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就是本校的招聘。可童校长的研究生孙乐乐已经放出话来,志在必得。学校今年招聘十几个学生辅导员,孙乐乐也不直接影响到她。可孙乐乐那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外面的招聘哪也不去,却让贺小佳感到了形势严峻。我叹气说:“有人推就是不一样。”贺小佳没有说什么,脸上很平静。这种沉默的平静既认可了我说的事实,又照应了我的颜面。我再一次提出帮她买飞机票,她拒绝了。
过一个星期我给她打电话,她说从昆明回来已经两天了。我没有问她结果,她去之前我就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我说:“那你好好准备本校的招聘。”她说:“好的,师傅。”突然,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抽泣,我把手机贴近耳朵,想听得更清楚一些,电话已经被挂断了。我打过去,不接;再打,再打,她接了。我说:“小佳你怎么了?”她说:“我没什么,师傅,我还好啊。”我说:“还是要有信心。”这话我自己听着也是那么苍白,甚至虚伪。她说:“我没有失去信心呢。”我说:“那就好,那就好。这次你好好准备,主要是面试。”她轻叹一声:“唉,面试,面试,已经面试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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