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天看小儿子这样郑重其事,叮嘱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也算我对你的一次考试。考砸了,可别怪我惩罚过严。”陆承伟道:“我不会拿家族的声誉在故乡当儿戏。”转过身道:“两位父母官,明天我们约个时间详谈,今天就让老寿星歇歇吧。”
田青廉和秦思民知趣地告退了。史天雄和陆小艺跟出去送客。
苏园推了轮椅朝卧室走,嘴里埋怨道:“这种事也来添麻烦。会客不能超过半小时,鸡蛋大的字,竟看不见。”陆承伟帮着推轮椅,“妈,皇帝还有三家穷亲戚呢。事关陆家的荣誉,该出手时当出手……”陆震天威严地打断道:“纸上谈兵没有用!”
苏园从卧室出来,就埋怨儿子不该揽这种事,说:“你爸本来就对你有成见,县份上的事,难缠着呢。”陆承伟翻看着报纸道:“妈,我从不做赌徒做的事。这件事,我决不会给爸爸脸上抹黑的。”
史天雄刚好回到客厅,问道:“承伟,你打算怎么做?陆川国企有上万名工人,这件事可不像炒地皮那样容易。”陆承伟耸耸肩道:“你不接招,我再不接,爸爸的面子怎么办?怎么做,我还没想好……”陆小艺关切地说:“小弟,你没把握,就不该把话说满。爸爸革命七十年,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多了,这些破事都要管,累死全家。不管这件事,还怕他们散布流言不成?”陆承伟冷笑道:“这事有什么难办的?陆川的基金会已经闹出人命了,那些小国企欠基金会七八千万,按下葫芦浮起瓢,已经要崩盘了。我随便动几个手术,就是陆川的大恩人。那个搞基金会的镇党委书记,在陆川和清江有八套住房,养了六个情妇,受贿三百多万,可三个月前,还是常务副县长的人选,最热门人选。他们不说家丑,爸爸和你们自然也想不到。那个秦县长是你们的同学, 我不便评论。那个爱民如子的田书记怎么样?抽的是软包装中华,四十多一包。看他的指头,就知道他一年要抽掉多少吨民脂民膏了。你们以为他们真的是为国企的前途呕心沥血?多半是为乌纱吧。保乌纱干什么?卖官敛财。”停下来看看史天雄,“嫌我用夸张的笔法把你们的官场描得太黑了?还是疑惑我从哪里了解到这么真实的底层生活情况?我说过,我也忧国忧民,只不过咱们的忧法不一样罢了。我这么说没细节,好,说个细节给你们听。六叔家的承祖,你们还记得吧?当过咱们陆家湾的副支书,后来辞职经了商,欠了别人六万元债。这次我回去,他只给我提了一个要求:给乡书记说说让他官复原职,这样才能还清债务。仔细一问,才知道我们的村官,已经要明码标价出售了。三年一届村支书,一万元;副支书,八千;村支委三千。计划生育专干,干一年要两千。为什么要花两千元买个计划生育专干?因为当了这个官,手里每年就可以掌握十来个生二胎的指标。政策是头胎是女儿,这女儿六至九岁时,可以再生一胎。哪一家都想在女儿刚六岁就再生个儿子。这就是计划生育专干们搞腐败的民间基础。像不像天方夜谭?承祖没当副支书,我把他收编了。报纸和电视看不见这些。咱们的老百姓可真能忍耐呀!所以,我敢接这个破事。一万个工人,今年春节每人从我手里领一百元过节费,他们就能记我三年!你们别为我担心,我不是个慈善家,我要在赚钱的同时……算了算了,再说就是商业机密了。”
母女俩对有人养六个情妇的事情略作议论,也就把陆川遗忘了。史天雄在家看完《新闻联播》,匆匆去一个小酒馆见秦思民。
秦思民见陆承伟答应得太爽快,心里就直打鼓。回到宾馆,陆承伟的请柬已经在房间恭候了。详谈的地点是凤凰海鲜大酒楼呈祥厅。田青廉也觉得陆承伟有些过分热情,建议秦思民从侧面摸摸陆承伟的底牌。
史天雄一落座,开门见山道:“你的用意我清楚,可惜我帮不了你。我也是近些日子才知道承伟已经成了亿万富翁。他这么主动提出帮你们渡过难关,出乎我的意外。他究竟想在陆川干什么,我想不出来。我来见你,只想给你提个醒:承伟是个商人,赚钱恐怕是他的惟一目的,而你们的企业都属于国有资产。”秦思民把酒斟上,伸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说:“这个东西不是酒壶。早几年,不贪财,不经常上错床,这太平官能做一辈子。如今呢,危机四伏,离监狱越来越近,一个闪失就进去了。原先想,哪里的黄土不埋人,一过四十,才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下午路过老皇城根儿,听老票友唱一嗓子京韵大鼓,这鼻尖就一股一股地酸。我知道该回来了。可眼下这个关口过不去,我还能回来吗?三十年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不知今生何处了。来,喝一杯。”史天雄默默喝了酒,问道:“你们那里的一个基金会是不是闹出了命案?”秦思民呆呆地望着史天雄,没有回答。史天雄又问:“一个副县长人选,有八处住房,养六个情妇,是不是真的?”秦思民一脸无奈,摇头叹息道:“都是些家丑,说不出口哇。陆老听了肯定生气。你的消息很灵通,也很准确。”
第二章
第五节
史天雄自饮一杯,痛苦地闭了一会眼睛,自言自语道:“可怕。你抬举我了,在京城呆久了,呆久了。承伟是我家里的人,我对他基本上是一无所知。这些都是听他说的。如果他不是早就打上了陆川的主意,那他就是个天才。他对你们研究得很透了,而你们却像我一样,对他一知半解。他还不至于坑你们,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秦思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接下去,两个老同学只能借酒叙旧了。分手的时候,史天雄又问:“思民,在陆川,是不是花一万块钱就能买个村支书当三年?你要说实话。陆承伟说,想当一年村计划生育专干,也要投资两千元。是不是不好回答?”
秦思民难堪地笑笑,支吾道:“这,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说的这种情况,我还没遇见过。陆川出的贪污受贿案,还没这种例子。社会以权力为中心,没办法。眼下也只能割看得见的毒瘤。”史天雄很不满意这种回答,心里道:“癌症可是看不见的毒瘤,它是绝症。”
外面起了秋风,凉意浸人,两人的步子沉重起来。
第二天中午,田青廉和秦思民怀着希冀,忐忑不安地去了凤凰海鲜大酒楼。酒席一开,陆承伟就定了调子:设这桌上了龙虾、三文鱼和茅台的便宴,目的只是答谢两位父母官不远几千里来为父亲祝寿。五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小姐,静静伫立每个人身后,像画中人一样无声无息,只在换碟子点香烟时才弄出几个小心翼翼的响。齐怀仲和顾双凤也只是一味地劝酒,一口的套词。满屋子响的都是亲热的话语,可两位县官都感觉到与陆承伟的距离正在拉远,不禁感到燥热气短起来。酒在三杯中,田青廉还能分出精力比较一下顾双凤这枚熟透的桃子和身旁这些青杏的区别,见陆承伟主题这般明确,再也不敢分心,集中精力想着如何把谈话引向正题。田青廉说:“一个星期前,我们决定把公墓区……”陆承伟马上接道:“感谢你们在划公墓区时,还能想到陆家在祖坟安息的先祖。承伟再敬你们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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