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农三师需要人才,我们从部队转业,主动要求到了农三师工程团。“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们作为“臭老九”,一直在农场劳动,我的半身不遂,就是在“文革”期间给坐下的。但“文革”的事,谁也说不完,谁也说不清。那是一个民族的灾难,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彭翠芳:为了爱,决定再次西行(1)
彭翠芳:为了爱,他最后毅然决定再次西行
我住的这地方叫东戈壁,从乌鲁木齐到这里有三四十里路,虽然属于乌鲁木齐,但跟乡下差不多,是远郊。一大片破朽的平房里大多住着流民,有些空着的就无一例外地成了临时厕所。我和丈夫李仕超开办的“老年诊所”也是废弃的平房清理后改作诊所的。门前的这条路通往乌鲁木齐监狱,载重卡车不时“轰隆隆”地从门前飞驰而过,弄得乌烟瘴气的,所以条件很差。
我们的诊所是半义务性质的,药费只收成本,其他费用也很便宜,我和老伴本可以安享晚年,但为了这一带的老年人和贫困的流民,我们在这里坚持下来,为他们服务。
我们是因爱情和理想而在新疆这块土地上生活下来的,我们现在虽已两鬓斑白,但因为有爱,我们的内心仍然感到很年轻。我俩是指腹为婚,从小就在一起,可谓青梅竹马,高中又是同学,更是情深意长。李仕超考上了西北军区后勤干部学校,我去送他时,他对我说,你也去考吧,那样的话,我们就能见面了。
我点了点头,说,以后西北军区如果再来招人,我一定去。
我随后进了常宁中师。1951年10月,西北军区干部部在长沙招人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常宁,我心情非常激动,当即从常宁动身,走两天路到了长沙,然后顺利地成了一名军人。
学校在黄河岸边,我不时看见黄河里漂着三两具军人的尸体,这显示着社会还不太平。而当我第一次枕着黄河的涛声入睡,我也感觉了那涛声与湘江的涛声虽然都浸透着沧桑和苦难,但湘江要欢欣得多,即使伤痛,也属于女子的伤痛,而黄河却充满着悲壮的力量,有着剧痛时的颤抖和愤怒。从它的身上,看不出亮丽的色彩。我和从兰州前来看我的恋人就在黄河带来的这种氛围中见面了。
学校有三层岗哨,加之纪律严明,我们见面的时间十分短暂。连思念的表达和对情感的倾诉都简略了。我们都有一种感觉,一个人一旦站在了黄河岸边,他就希望能义无反顾地为这条河作出任何牺牲。那可能就是悲壮的力量。我觉得所有的军校都应该建在黄河边上,这能培养军人的民族忧患意识,从而培养他们昂然无畏的英雄气概。
学校里除了军事训练,就是政治学习。时间就半年,颇有些抗大的味道。但就是那半年时间,我像脱了胎,换了骨,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军人。
1952年5月的一个星期天,全校紧急集合,校长突然宣布了进疆干部的名单,并命令大家立即向新疆进发。
名单中有我的名字。
六辆军车早已等在那里,车上的机枪已经架好。二十分钟后,军车驶出了校门。我连与李仕超道别的时间也没有了,我赶紧写了一张便条——
仕超:我突接进疆命令,命令宣布后即启程,无暇告别,只有到疆后再与你联系,多多保重!翠芳即日。
我把便条托战友转交后,当即踏上了征程。
能去新疆,我十分自豪。虽然恋人仍在兰州,却没有一丝离愁别恨。
到达迪化后,我先是在军区后勤部学会计,后来又分到了军区总医院学医。我与李仕超一直靠鸿雁传书。没想我学完医,李仕超却被转业了,一下子分到了广州。
有一天,指导员找到我,问道,你对象是不是转业到广州去了?
是的。
那你们怎么办呢?一个东南,一个西北,隔得越来越远了。
以后再说吧。我故意装成大大咧咧的样子。
鉴于你这种情况,你可以调到广州军区去的,你如果想去,我们会给你想办法。
我想了想,然后坚定地说,不,我到新疆来就是来建设它和保卫它的,但我一直在上学,还没为它真正地做点什么呢。这不是冠冕堂皇的话,它出自我的内心。
指导员听了很感动,他试探着问道,如果新疆发函调你对象到新疆来,他愿意吗?——你要知道,广州的条件可比这里好得多。
我想了想,然后自信地说,我想他会来的。
李仕超在西北军区,自然知道新疆是个什么地方。一到广州之后,他觉得连甘肃都属于蛮荒之地了。所以他收到我的信后,很是犹豫。但为了爱,他最后毅然决定再次西行。不久,新疆有色金属公司的调函就到了广州。
从广州到新疆,这条路即使现在,也让人望而生畏,在当年,它无疑显得更加漫长。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乌鲁木齐还不是他的目的地。当时有色金属公司正全力以赴地在阿尔泰山中的可可托海开矿,他也自然而然地到了那里。
我俩在兰州见过两面后,不知不觉中已分别五年之久,原想终于到了一起,都非常高兴和激动。我便计划筹办婚事。不想三天之后,李仕超就来向我告别了。
翠芳,看来我们还得分开一段时间。他说。
你要到哪里去?
阿尔泰山。
去那里干什么?
公司的主要力量都在那里开矿,我当然要去。
你是医生,你又不开矿。
开矿的地方需要医生,唉,真对不起你呀,好不容易见面了,又得离开你了。
我当时就想哭了,我忍了半天,硬挤出一丝笑,鼻子酸酸地说,说这话的应该是我,把你从沿海叫到这里来,没想还要到那样的大山里去。
这样的话我们都不说了,只要我们是相爱的,到哪里去都无所谓,不是为了爱,谁会从广州跑到这里来呢,结婚的事以后再说吧。
听说那里冬天冷得要命,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冻着了。
放心吧,你也要多多保重!
彭翠芳:为了爱,决定再次西行(2)
看着他乘车离去,看着卡车留给我的那股烟尘,我也感到很伤心,但这种心绪很快就过去了。内心马上被另一种东西所替代。在那个充满青春激情和崇高理想的时代,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那个年代的人,一切都首先从国家和集体的利益出发,个人被忽略了,成了国家和集体中一个极小的配件,人人都甘愿如此。那是个令人向往的年代。那些岁月对于我来说,既十分遥远,又恍然如昨。
时间又悄悄地过去了两年,我们都已是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这在当时已算大龄青年了。考虑到两人长期分离两地,这时正好部队有一批干部转业名额。我不能让李仕超一个人付出,我主动要求转业到了有色金属公司。因我在军区总医院工作过,医术很好,公司十分重视,要把我留在乌鲁木齐。
我摇了摇头,当即婉拒了。因为我转业的目的就是为了去可可托海与李仕超团聚。
阿尔泰被誉为“金山银水”之地,除了它本身蕴含着丰富的矿藏,还有它的历史文化资源。它自古就是中国北方各民族的游牧地,这里有大汶口文化时期的石棺墓葬,有冒顿单于、成吉思汗征战后留下的箭镞盔甲,还有由额尔齐斯河孕育的金色牧场,由圣洁的冰雪融水浇灌的茂密森林,以及隐藏在森林中的充满传奇色彩的众多湖泊;另外,它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寒冷程度可与漠河相比的可可托海。
52书库推荐浏览: 卢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