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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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我去了新疆,一定去找他们。

  本想借两元钱给你,可胡经理不给借,爸明天又没时间送你。

  部队上用不着钱,管吃管住管穿,也不用你送,你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4月16日黄昏,火车鸣了一声长笛,“哐当哐当”地驶出了长沙车站。

  看着长沙城渐渐远去的、依稀的灯火,我突然想起我这一走,啥时才能回来呀!想到这里,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嘤嘤”哭了。我这一哭,整个车厢里都响起了抽泣声,大家全都哭了。大家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直哭得带队的大队长、分队长都抹起眼泪来。

  7月1日,我来到第二十二兵团司令部驻地景化(现呼图壁)县城。在这里,我和女兵们接受了一个月的政治教育,大家住着清一色的地窝子,睡着清一色的地铺,地铺上的苇子草散发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腐浊气息。政治教育的结果是使大家都抱定了“安下心,扎下根,长期建设新新疆”的决心,熄灭了我们回到故乡的梦想。

  二十二兵团司令部从迪化迁至景化后,异常简陋,跟现在贫困地区的乡政府差不多。女兵队紧邻司令部办公室,我常常看到一辆美式吉普车出入于司令部,车上的首长军容严整,颇有儒雅之气,我也听到了人家叫他陶司令员,我就想此人可能就是明六叔公陶峙岳。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军人,被称为陶参谋长,我想这大概就是正四叔公陶晋初。

  我明六叔公自十五岁进入湖南陆军小学后,一直没有脱离过军界,算是真正的职业军人,他从黎元洪都督府的一名卫兵干起,直到出任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河西警备总司令、新疆警备总司令。而他的堂弟,也就是正四叔公也是从上士文书干起,在抗战期间,参加过上海保卫战,入缅对日作战,写下过“胡尘遍地疮痍甚,莫向潇湘望故乡”的豪迈诗句,正当他要杀敌报国之时,他被召回重庆,成为中将高参,只领薪俸,无所事事。他报国无门,悲愤之下,两次上书毛泽东主席,欲赴延安。后因国民党封锁,未能成行,他就干脆蛰居乡里。直到1948年陶峙岳邀请他赴新疆出任参谋长。他们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加之一家出了两位国军中将,后又通电起义,他们自然成为宁乡县人人挂在嘴边的话题,他们早已被故乡的人们视为传奇人物。

  他俩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但两位将军戎马倥偬,我很少见过。向人打听后,确知他们正是父亲要我找的人,但我并没有那样做。我也没有向任何人公开过自己的身份。我想,我既然是一名战士,就应该和其他人一样,靠自己去奋斗。

  政治教育结束后,我被分到了小拐。我和另外六名女兵坐着敞篷车,沿着芦苇丛生的沼泽地走了一天,直到天黑透了,才见到一星飘浮不定的灯光。那就是二十二兵团九军二十五师师部所在地——全兵团最为艰苦、最为荒凉的垦荒前线。人们为此编了个顺口溜——

  小拐好,小拐好,

  人无粮,马无草,

  脚底下擦油赶快跑。

  几棵树在夜风中发出孤独的“沙沙”声,几间土坯房就是机关办公的地方。其他人已在地窝子和苇棚子里入睡,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鼾声,却看不见人。使偌大一个师部机关看上去好像就那迎接我们的十来个人,显得异常清冷。

  政治部主任史骥等候着迎接我们。这一路净是无边荒原,大家的心早就凉了,加之劳累,我们下车后,都不吭声。递了水来,只管喝;递给饭食,只管往嘴里扒。我开始以为这只是路途上的宿营点,就问司机明天何时出发。司机不解地问,往哪里出发?

  到二十五师呀。

  这就是二十五师。

  我听后,看看四周,只见夜色萧瑟,一片死寂。不相信地问,这是二十五师?你哄我。

  小鬼,你心目中的二十五师该是什么样子呢?史骥接过了话茬儿。

  至少得有人,有多一点的房子,有狗叫,有田地。我认真地说。

  以后会有的。小鬼,你叫什么名字?是湖南哪个地方的人呀?

  姓陶,叫陶先运,湖南宁乡人。

  我们司令员也姓陶,也是宁乡人,你们该不是一家吧?史骥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我笑了笑,没有吭声。

  你想干什么工作?到文工团去怎么样?

  我不想去文工团。

  那你去学hushi吧!

  好的。

  陶先运:没人知道我是陶峙岳的侄孙女(2)

  我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当天晚上,我们露宿在荒原上。第二天,我到了师hushi训练班,任七班副班长。

  学校是一片荒滩,草都没长几棵。长草的地方能长粮食,要留着开垦良田,所以舍不得拿来建房。

  我把背包一放,就去打土坯,割苇子,用了十多天时间,修了两排简易的土坯房,学校就建起来了。没过多久,师成立训练大队,分财经训练班、医护人员训练班、政治教育训练班、预提干部训练班,共一千多人,又得修校舍,修礼堂。大家又开始背土坯,那土坯七八公斤一块,我先是背三块,然后四块、五块,最后背到了七八块。我的衣服磨破了,背磨烂了,但我还是咬牙坚持着。就连路过那里的老乡见了,也不停地说,啊,尕尕的,亚克西。我不懂维语,就问是什么意思,别人就说,老乡是在夸奖你,说你人这么小,背这么多块土坯,了不起。

  我们白天劳动,晚上学习,就这样学习了三个月,我就到师医院当了一名hushi。我没有想到自己首先护理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反gemin分子”。有喝药被人发现的,有割腕的,有跳河淹得半死的,有在批斗审讯中被打破了头的、打折了腿的,打伤了神的、还有精神失常的……那情景令我十分害怕。有一个人我还在护理着,就死去了。他是“肃反”扩大化的牺牲品,后被甄别了,但人已被折腾得不行了。我记得他整天就说那么一句话——啊,同志,我冤,我冤啊!我原来是很怕死人的,那是我第一次离一个死人那么近,又是在晚上。耳边是其他病人的呻吟叫喊,远处是狼的嗥叫,狐的悲鸣,没有电灯,洋油灯的火如萤似豆,但我没有感到害怕。那死人怎么也不瞑目,我就一次次去抹他的眼睑。我给自己壮胆说,死人是什么?就是心不跳了,血不循环了,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1952年冬天,明六叔公到二十五师来视察,无意中问师长刘振世,我们那些湖南妹子在你们师工作得怎么样啊?

  很好,师医院还有个你们宁乡的湖南妹子,年纪不大,工作却很突出,也姓陶。

  宁乡的陶,就我们陶家大屋。我听说我有个侄孙女当兵到新疆来了,不知道在哪个部队,她莫非就是我的满孙女呀!我骑马去看看她,怎么样啊?

  好哇!

  师长叫人牵来了马。明六叔公摆摆手,算了,这样太招人眼了,如果是我孙女,她也应该和别的战士一样,让她下班后来看看我吧!

  那天下班后,医院的协理员对我说,陶hushi,政委打电话,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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