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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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文艺组是踩着大部队的脚印前进的,开头坐马车,到了天山脚下后,就开始爬山。沿着羊肠小道走了好几天,才到达要翻越的天山达坂下。前往达坂的路连羊肠小路也算不上了,好多地方是沿着人凿出的脚窝子,四肢并用,像猫一样往上攀登。岩壁立,危崖突兀,使人既不敢往上望,更不敢向下看,那可是真正的上天山。

  到了山里后,由于后勤供应困难,粮食紧张,蔬菜更是没有,大家只能早上吃盐稀饭,中午吃盐炒饭或盐水咽干馕,晚上是吃盐拌饭。

  那里的气候也不好,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乌云遮天,一会儿大雨倾盆,一会儿风雪交加,弄得人不知该穿什么衣服才好。

  我们文艺组的主要任务是把当天的好人好事、先进个人、工程情况现场编成节目,唱跳一番,然后就是帮战士们洗衣服,谁洗的衣服多,谁就是先进。雪水冰冷刺骨,十分难受,但大家一点也不在乎,有些女兵来了例假,照样在冰水里劳作,很多人从那以后,就落下了病。

  乌库公路全长四百多公里,当年就通车了。为修这条公路,共有一百多人牺牲,平均每四公里就埋着一位兵团战士的尸骨。

  公路通车后,我去乌鲁木齐参加了军区文艺汇演。结束后,就派我到山东去。去干什么呢?当时新疆还有一部分老同志没家属,急需解决。因为山东是个老解放区,有好多仗都在那里打,好多男人在战争中战死了,寡妇很多,另外,山东当时据说女多男少,就准备上那里去招些女的来。这次在年龄上要求非常严,必须是十八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其他条件基本上不作要求。

  每个师去十一个人,合起来组成新疆军区赴山东招聘总队。对哪个师到哪个地区、动员多少妇女实行划片。我们二十七师到莱阳专区做动员。当时,招聘总队的山东人极少,这是怕他们知道新疆的情况,进行反宣传,人家不来。我们也不许说新疆不好,并把它作为一条纪律。这项工作我很反感,但又不得不去做。

  和我们一样,许多山东女兵对新疆的情况一无所知。几乎每个我接触的人都会问我,同志,人家说新疆很可怕,你认为怎么样?

  当然好,那是个好地方。

  新疆的人身上都长毛吗?

  你看我是新疆来的,我身上长毛了吗?

  听说他们还吃生肉,是这样吗?

  那是传闻。

  那里的人也像我们一样,一天三顿都是吃地瓜干吗?

  不,那里的人吃玉米和小麦,有时还有米。

  听说招我们女人去,男的站一排,女的站一排,对上谁了就和谁结婚,是不是?

  我是1951年去的,现在还没结婚。

  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它像外交辞令一样圆滑。我用别人对付我的方式来对付这些姐妹。后来,我开始逃避她们的询问,但怎么能逃避开呢?

  陈修明:我在遥远的异乡孤独地生活着(2)

  有一天,一个寡妇来参军,她已三十五岁,她十五岁结婚,婚后不久,丈夫就当兵出去了。先是在国民党部队,后来又到了共产党部队。她丈夫在三○年和四一年捎过两次话回去,使那女人知道他还活着。她就一直等他。等到解放,再没有消息。过了好久,才知道他在四八年就牺牲了。她等了整整二十年,没想等来个死讯。她问我是不是分配婚姻。我想她是我母亲辈的人了,就点头说是。她说女人天生苦命,能有一份衣禄,也没什么。反正,她问新疆的情况,我都如实说了。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要去那里,不去那里,怎么活下去呢。

  其实,我跟她们说实话,只是要给她们一个选择的余地。这些女的大多是农村的,她们的选择大多是为了寻找活路,在这种情况下,命运可能都左右不了她们。她们是知道实情来新疆的,思想都很稳定,因为无论遇到什么,那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而开头不知实情的,自上路后就大吵大闹,她们没有文化,骂人特别厉害,骂的话难听得很,有些性格刚烈的,甚至跳车。但我们师却没有这种情况。

  自山东女兵来到新疆后,每个连队都有女的了。但当时还只能轮到连级干部结婚。

  从山东接兵回来,我就在团政治处负责妇女工作。我那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却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了。比如说,有时连长、指导员都喜欢上了一个山东姑娘,闹了矛盾,我就得去调解;还有三个女的都看上了年轻的小文教,我也得解决。

  教导员侯同兴看上了团部的一个山东女兵,捎话人也是我。因为当时部队都在下面开荒,连星期天也没有,他根本没时间到团部来。

  教导员把信交给我,我再交给那女兵,那女兵很生气。

  不久,教导员提升为政委,为了让他们见面,我们就把她推进房里去。

  政委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女兵说,在剥玉米。

  把手给我看看,我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你怕不怕劳动。

  女兵红着脸就把手递给了他,他握住,在她手心里写了“我爱你”三个字。

  女兵的脸就更红了,低着头说,这是你写的,与俺无关。

  政委的确非常爱她。那时,年龄太大的老同志大多已与湖南女兵结婚了。后面的男同志年龄相对小一些,加之山东女兵的年龄相对也大一些,文化程度相对低一些,出身贫苦,对生活(包括爱情)容易满足,所以许多夫妻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以后,感情就培养起来了,有些还挺恩爱的。

  现在,就说说我自己的婚姻吧。

  记得那是我十六岁那年的一天晚上,大家挤在戈壁滩上看电影,政治处保卫股的罗干事让他的老乡来找我,叫我出去。我挤了半天,没有挤出人群。我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就继续看电影。

  第二天早饭时,我看见了他,就问,罗干事,你昨晚叫人找我有啥事呀?

  他脸一红,扭头走了。

  其他人见了,“哄”地全笑起来,我才明白了一点。

  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脸红了半天——他当时也才二十岁出头,说,我想找你说件事。

  我见他紧张得额头上直冒汗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说,什么事你快说吧,看把你紧张的。

  我们谈朋友吧!他像下了决心似的用发抖的声音说。

  从内心讲,我还是喜欢他的,因为我们都年轻,因为年轻可以使我们接近。但我当时的确还不知道情为何物。我说,我年龄还小。

  我们可以保持关系。

  我说,不行,在部队你是知道的,假如我们相处后我对你不满意了,人家会骂我作风不好。

  他听后,就默默地走了。

  不久,他又说他要去找组织谈谈,说要与我谈朋友。当时他根本不符合结婚条件,组织自然不会答应他。

  从此后,我就常常看见他在野外拉小提琴,是那种很悲伤、很忧郁的调子。我听了,心里也很难过,正想着要去安慰安慰他,不想后来那琴声没有了。我一打听,得知他已被调到了别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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