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龙山云,时梦龙山雨。觉来枕簟凉,诸弟在何许?
终年走风尘,何似山中住。百岁如转蓬,拂衣从此去。王守仁以“阳明”自号,是喜欢“阳明洞天”这个地方和这种仙气的名称。“阳明洞天”被当地人简称为阳明洞。这个阳明洞在会稽山,据说是大禹藏书或葬身的地方,也叫禹穴。《康熙会稽县志》卷四载:
(阳明洞)洞是一巨石,中有,在会稽山龙瑞宫旁。旧经三十六洞天之第十一洞天也。龟山白玉经:会稽山周回三百五十里,名阳明洞天,仙圣人都会之所。
据此,阳明洞天不龙瑞宫之一石矣……其后王文成为刑部主事时以告归结庐洞侧,默坐三年,了悟心性,今故址犹存。其谪居龙场也,尝名其洞为小阳明洞天,以寄思云。阳明31岁时告病回绍兴,筑室阳明洞侧,行导引术。后来讲学于阳明洞都是在洞侧的房屋中,即王龙溪说的“精庐”,而非在洞中。会稽山在绍兴东南13里,阳明就近结庐是十分自然的。另外的诸多的说法都是错误的。如明人冯梦龙《王阳明先生出生靖乱录》中说王31岁告病是回的余姚“四明山之阳明洞。”“洞在四明山之阳,故曰阳明。山高一万八千丈,周围二百一十余里。”冯氏是直接用了道经上的说法,道经第九洞天是在四明山,高度大小一如冯氏说云,洞中有石窗,四边玲珑如窗牖,通日月星辰之光,故称之为阳明洞,取四明之阳意。但阳明不可能去,再说《年谱》是由阳明的同乡钱德洪主撰、众弟子参订的,阳明回的是余姚还是绍兴,不会搞错,冯氏倒是明末的追记了。另外在广西,贵州还有两个阳明洞,都是阳明后来的讲学处。古越阳明子的阳明洞在会稽山上。而且还有人径称会稽山为阳明山。
《嘉庆山阴县志》《绍兴府志》都强调阳明是绍兴(山阴)人。都说他“本山阴人,迁居余姚后,仍还原籍。”“先生世居山阴,后迁姚江”。这也许有抢乡贤的意思。就象钱德洪是余姚人,特采王寿自达溪迁余姚的说法入《年谱》。反正两地都在“越”境,文化风俗是相同的。古越也是含括这两地的。余姚自来隶属山阴。达溪是溪的上流,是王羲之晚年定居和墓葬之地。阳明的高祖王与准为避永乐皇帝之举遗逸而逃到余姚,则是无争议的事实。“举”他,他不起,还号“遁石翁”。显然是个讲操守而不汲汲于富贵的气节之士。王华迁回绍兴后,王家就世居于此了。余姚是阳明的出生地,绍兴是他的生长地,中年以后的家。龙泉山、会稽山都属于他。
湛若水在给阳明作的墓志铭中深情的说:“夫水土之积也厚,其生物必藩,有以也夫。”——良有以也!
3.第一等事
会稽山,原名茅山,苗山,防山,涂山。东翼为五百冈山,西翼为西干山,中翼为化山,北与宁绍平原相接,是钱塘江支流曹娥江和浦阳江的分水岭。最高点为东白山,海拔500米,峰岭秀异,奇气弥漫,素称“浙东名山”。它敦实了王阳明的品性,我们应该感谢它。这有他的诗为证:“昔年大雪会稽山,我时放迹游其间……我尝亲游此景得其趣……”
更有一座“王家山”,因阳明的远祖王羲之建宅于山麓之中,故名。它在绍兴的东北,周围约2公里,高52米,相传山上长蕺,越王勾践为雪耻兴国曾经在此采食蕺草以自励,所以又名蕺山。蕺山因“蕺山书院”而名漫天下,明末大儒刘宗周在此讲学,培养了一个更大的儒——黄宗羲。黄的《明儒学案》是心学专门史。清末于书院旧址创办山阴学堂,秋瑾的同志徐锡麟曾任堂长。
“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这是杜甫的名句。鉴湖在绍兴西南,俗名长湖,大湖;雅名镜湖,贺鉴湖。它因“鉴湖女侠”秋瑾的英名而广为人知。也因其水酿造的绍兴黄酒而成为俗话题目。阳明咏鉴湖的诗无甚名气,但可见他对家乡水的感情:“鉴水终年碧,云山尽日闲。”(《故山》)“春风梅市晚,月色鉴湖秋。空有烟霞好,犹为尘世留。”(《忆鉴湖友》)
罗列这些是为了“呈现”我们已无法确知的王阳明的“生态环境”。越山是神奇的山、越水是神奇的水,越人是既不同于齐鲁人,也不同于燕赵人的。吴越素称肝胆相照的邻邦,但越人强项,吴人奢靡。民风格捍难通。浙东学风与湘湖学风相近,而去浙西较远。阳明只能从姚江走出,而不可能从秦淮河畔崛起。秦淮河出名士,不大出志士。越地出志士,即使是名士也带有孤傲倔强的志士风。
阳明十二岁那一年,向塾师提出了一个很不寻常的问题:“何为第一等事?”塾师说:“惟读书登第耳。”阳明的天性和个性使他直言不讳的反驳老师:“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学圣贤就是不以登攀仕途为目的,而以成圣当伟人为目标。这就是说,阳明不想呆走读书人“学成文武艺,赁于帝王家”的钦定官道。这条已通行两千年的正途,无法安顿这个追求不朽的少年的心灵。尽管不能排除这个细节是《年谱》作者为树立老师高大形象而倒果为因的“合理虚构”,但还是“合理”的,是能见出阳明卓尔不群天赋的有用之言(阳明,李贽都重视“有用之言”)。
早期经验是人的性格的奠基地。性格是受自我内驱力支配的追求体系。人们都在追求幸福,而幸福在某种意义上说恰是早期经验的满足。刚刚登第当了状元的父亲嘲笑儿子这种不着边际的理想:“汝欲做圣贤耶!”然而若没有他儿子,这位龙山公早已被人们归入忘川。阳明是跟着爷爷长大的,他爷爷象贾母保护宝玉一样保护了小阳明豪迈不羁的天性。阳明的成圣意欲也应该说是从小从他爷爷那儿听来的。小阳明会说话以后就会背诵爷爷曾经读过的书,大人惊奇,问他为甚么会?他说:“听爷爷读时已默记住了。”在纯真的童心中种下了古典情结。学为君子,学为圣贤,是中华文化的基本主题。所有的精致文化都是要把人教育成名曰君子的艺术品。孔,孟,荀,《诗》《书》《礼》《易》《春秋》,各讲一套,但在教育人一定要成为君子圣贤这一点上高度一致。
他童年的心地如同古朴的越地,尚未受到“文明”的污染,阳明越过“现代”的父亲人格(当然包括塾师所体现的教育系统),通过爷爷上接了古典的原教旨。所以提出了大人不以为然的真正的根本性大问题。阳明悟道之后才明白这叫作“良知天然现成,却被闻见习气给遮蔽了”。大人们觉得他可笑,其实大人们下等资质的蔽于欲,上等资质的蔽于意见,可怜得找不到大和真觉了。阳明终生自豪的自己的这“千古圣贤相传一点真骨血”的心学,就他个人的“发生学”来说起脚于十二岁时的这一问!
当然,阳明现在的“第一等事”还只是蒙胧的生命意志,是他的良知天然呈现,尔后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将这个“我心”变成天下之公器。但没有这种出发点,这一条夜行船也许会销蚀在夜色中。戴震小时候问他的老师:朱熹怎么知道千年以前的事情?梁启超用他特有的夸张表达式这样概括戴震这一问:这一问问出了三百年启蒙思潮。仿此,则不妨说阳明这一问一答,开辟了心学的主航道,一直通到毛主席要把全国办成“毛泽东思想大学校”,要人人成为毫无私心杂念的专门利人的人。这种以伟人自期的英雄主义,是我中华大丈夫的祖传心灯。“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毛泽东语)的精神胜利法是我们克强敌创奇迹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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