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知府伍文定正面迎敌,采取调虎离群之计,二十四日,敌兵鼓噪乘风进逼黄家渡,伍文定等装作败逃,敌争趋利,因为宁王的奖赏是相当诱人的。结果他们的船队前后脱节,有了可乘之机。伏兵横击,伍文定反攻。敌船溃乱,退到八字脑。宁王恐惧,厚赏勇者,又调集守九江、南康的兵过来助战。
不拘一格的阳明,又“现场发挥”,乘九江、南康空虚,分兵取之。进可以使宁王孤立,退可以与宁王相持打持久战。
二十五日,宁王并力挑战,官军败死者数百人,文定见兵稍退,立斩先却者,他立在火炮之间,胡子被炮火烧着,不动半步,士兵才转而死战。士气复振,战况转变。终于一炮打中宁王的副舟,宁王兵乱,跳水溺死者无数,官军反击,杀、拿叛军两千多。这就是差不多是决定胜负的大胜利了。
当伍文定等人鏖战时,王坐在都察院中,开中门,令可见前后,与学生、朋友只管讲论心阿性阿的,如何既顺性又合大道之类。每有报至,当堂发落。然后再接着讲。忽有人报“伍文定的胡子打着了,队伍在退却。”众皆惊恐,阳明平静地说:“对敌小却,此兵家常事,不足介意。”
宁王退到八字脑,问停舟何地?部下对“黄石矶”。南方人的“黄”读作“王”。宁王恶恨其音为“王失机”,杀了对话的人。他在名叫“樵舍”的地方,将所有的船连成方阵,把所有的金银拿出来大事赏赐将士。当先者,千金;受伤者,百金。但有人还是逃跑了。
王阳明准备了火攻的应需之物,令队伍从两翼放火,然后火起兵合,围而歼之。
二十六日早晨,宁王接受群臣朝拜。把那些不肯尽力的拉出去斩首。臣下还争论该怎么办。阳明的大军已经四面围定,火、炮齐发,宁王的方阵七凌八落,溃不成军。又是一炮打中宁王的副舟。宁王与诸嫔妃抱头痛哭,根据中国的不成文法,女人不能被活捉,她们与宁王洒泪而别,然后头朝下,跳入水中。宁王和他的世子、宰相、元帅数百人被活活捉住。
《明史纪事本末.宸濠之叛》载:“斩擒贼党三千余级,溺水死者约三万。弃其衣甲器仗财物,与浮尸积聚,横亘若洲。”
此时,阳明还在都察院讲学,讲《大学》的主脑就是“诚意”。忽有人来报:宸濠已被擒。众皆惊喜。阳明颜色无稍变,还是那么平静地说:“此信可靠,但死伤太众。”说完,又接着讲他的《大学》。旁观者无不叹服:真是心学大师,其心不动如山。
知县王冕押着前宁王一干人回到南昌。军民聚观,欢呼之声震动天地。前宁王一说骑在马上,一说押在囚车里,后者近实。但依然不改王爷的脾气,望见远近街
道行伍整肃,笑着说:“此我家事,何劳费心如此!”这话说得让人不禁废书而叹!虽显得有些无赖,但真是对王阳明的致命的嘲弄,一句说尽了家天下的特色:你王先生真是狗拿耗子。这个人肯定有其过人之处,应当并不像胜利者的历史所形容的那么不堪。
他见到阳明后说:“王先生,我欲尽削护卫,请降为庶民可乎?”
王说:“有国法在。”
前宁王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似自言自语:“纣用妇人言而亡天下,我不用妇人言而亡国。悔恨何及。”然后抬头对阳明说:“娄妃,贤妃也,投水死,请安葬她。” 阳明立即派人去找,周身用绳子捆了个密匝匝,怕乱中蒙辱,自我保全。这位大儒娄一谅--曾告诉阳明圣人可以学而至者--之女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阳明将查获的宁王交贿大小臣僚的各类证据都一把火烧了。这种胜利者的大度并没有给他转换出什么宽广的道路,反而让他失去了与奸党较量的优势。他这一着,傻了。
在《鄱阳战捷》一诗中,他有些踌躇满志,以平定了安史之乱的郭子仪自比,还坚信群犬不足以吠日,大明朝还是一条飞龙。
这次成功,朝廷给他提了一格,升为副都御史。
6.权奸永远有心中贼
这么多人卖命保江山,江山之主,却视江山如戏院。这回可有了南巡的大由头:这不叫巡游,这叫亲征!他在豹房之中,与受他宠爱的边将江彬、许泰,宦官张忠、张永拟定好了亲征方案。正德自命“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许多人为谏止这位大将军南巡而被打了屁股。这支比宁王合法但让百姓遭殃的皇军,浩浩荡荡出了北京城。刚到良乡,不长眼的王阳明报上奏凯的捷报。朱大将军,再三禁止发表捷报。因为已经奏凯,他师出便无名了。多么好玩的事情,半途而废了,憋气死了。真是宁叔玩的,我就玩不得!
忠实奴才王阳明声泪俱下请正德爷爷赶快回銮:当初贼举事时就料到大驾必亲征,早已预伏亡命徒,想再来一回博浪、荆柯刺秦王。正理应该把反贼押到奉天之门前正法,哪有皇上来迎接他的道理?
那些想立功的边将、宦官说:这不正说明余党未尽么。不除后患无穷。
八月小阳春,皇上想我也是机会难得--于是皇军继续浩荡前进。
阳明他奶奶已经死了,没能为奶奶送别是他的“终天之痛”。现在,他父亲也快让他再抱一次“终天之痛”了。他已经前后九次乞求回家看看,贼也平了,皇上也忘了“贼平之日来说”的话头。没有自由连这天经地义的人性也保全不住,还谈何“率性之谓道”!家天下的要义就是只有一个人活得像个人,别人活得都得像条狗。但这个人因过分自由恰恰变成了狗。心学大师碰上这狗逻辑,也只是恨不得肋下生双翼,飞回古越老坟地。
宁王这种贼好平,正德以及包围着他的那些宦官和思想上的宦官--他们的心中贼才难平呢,是用军事方式无法解决的,即使推翻了他们、消灭了他们的肉体,那种型号的心中贼照样生长在下一代皇帝和宦官心中。而皇帝和宦官是踏步 可能接受任何思想改造的,阳明的心学再是灵丹妙药也无法对治他们的心中贼。--任何理论都有他的限度,阳明诚意万能论也只是能诚予人、而不能使人诚。他每次奏疏都在“教”皇帝,然而效果为零。
现在,他上疏求免除今年的江西税收,免除给给另外两位亲王的军饷,把一些重刑的罪犯变成军人。九月十一日,他不管朱大将军的钧旨,从南昌起身向朝廷献俘。张忠、许泰想追回来,把宁王再放回鄱阳湖,等着正德亲自捉拿他,然后奏凯论功。连着派人追赶阳明,追到广信,阳明乘夜过玉山、草萍驿。他在《书草萍驿二首》中说:“一战功成未足奇,亲征消息尚堪危。边烽西北方传警,民力东南已尽疲。”新矛盾压倒了旧问题,他已感无能为力,“自嗟力尽螳螂臂”,真正能够回天的还是“庙堂”,而庙堂又在哪儿呢?他与在杭州等着他的张永接上了头。
王对张说:“江西的百姓,久遭宸濠的毒害,现在又经历这么大的祸乱,又赶上罕见的旱灾,还要供奉京军边军的军饷,困苦已极。再有大军入境,必然承受不住,必逃聚山谷为乱。过去助濠还是协从,现在若为穷迫所激,天下便成土崩之势。那时再兴兵定乱就难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周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