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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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学生惭愧无地。过了片刻,阳明说:“此量非你事,必吾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

  在坐者皆“悚然”。「引文均见《传习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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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自我担当 乐以忘忧

  时光荏冉,到了嘉靖二年,他除了讲学就是亲近自然,陶然忘机,泰然自处,已然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化境了。

  对学生,他是因势利导因材成就,狂者就从狂处成就他,狷者就从狷处成就他。需要剪裁,就反言棒喝,需要鼓励,就发起他的自信。他的基本教学原则是:“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

  那个狂简的王艮,出游回来,阳明问他何所见?他说:“见满街都是圣人。”阳明说:“你看满街是圣人,满街人到看你是圣人在。”

  另一个出游归,跟老师说:“今日见一异事。”王问:“何异?”答:“见满街人都是圣人。”王说:“此亦常事耳,何足为异?”

  问同答异,针对各个人的不同的坎儿“反其言而进之”,这才是单兵教练的素质教育。与苏格拉底的街头对话,佛陀的菩提树下谈心,大约相去不太远。他是在模仿孔子。

  他的学生应试回来,沿途宣讲老师的哲学,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阳明说:“你们拿一个圣人去与人讲学,人见圣人来,都怕走了,如何讲得行。须做得个愚夫愚妇,方可与人讲学。”

  他还有个危险的论调:“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这导致了王艮的“百姓日用即是道”的大众哲学。类似的话阳明也说过,但语义不同。王艮的平民宗教瓦解了心学的天理界限,王艮的泰州学派大昌,阳明的心学遂亡。

  山阴县西六十五里有一个牛头山,阳明将它改名为浮峰,邹守益从江西来问学,走时,阳明送他到这里,还写了诗:《再游浮峰次韵》《夜宿浮峰次谦之韵》。邹走后,阳明与别的学生在延寿寺秉烛夜坐。阳明大概觉得这也许是永别了,慨叹怅惘不已,说:“江涛烟柳,故人倏在百里外矣。”

  这对于主张“学务无情”的他来说,有些破格,所以一个学生问他为什么这样思念邹?他说:“曾子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较,若谦之者,良近之矣。”

  这个邹守益「字谦之」的确很好地保持儒家及王门的传统,创新的力度不大,所以过去有人认为他是王门的嫡派亲传。这个邹,两年后贬官为广德州通判,他在广德州建立复古书院,广集生徒。嘉靖六年请可先生文集,阳明很放心的交付他,还很精心的编定了年月,嘱咐纯按时间先后排,不能以文辞分类,明道而已,不能混同世俗的繁文盛而实意衰的做法。阳明编自己的文集也要学孔子删述六经的手段。

  阳明也有教育失败的时候。这个点传师碰上没有内因的顽固汉也是一筹莫展。有一次他送走两三老头,退坐中轩,若有忧色。钱德洪赶紧过来问讯,王说,方圆凿枘,格格不入,圣道本来坦易,世上的俗儒自加荒塞,终身陷荆棘场中而不悔,我不知怎么说好啊。钱德洪很感动,退下来对同学说:“先生诲人,不择衰朽,仁人悯物之心也。” 从今年开始他空前的忙了起来,因为开始有大批的学生从江左江右、山南海北而来,把古越城区的寺院都住满了,如天妃、光相等地数十人挤在一屋,夜无卧处,轮换着躺一会儿。在南镇、禹穴、阳明洞一带到处都是来求学的同志。阳明每开讲座,前后左右环坐而听者,常常数百人。每次讲完,学生无不跳跃称快。可以想象那肯定是盛大的音乐会、解渴的哲理诗朗诵会的效果。因为心学本是诗学,阳明又通达无碍,机锋犀利,还有诚挚感人的气度,都会融化成一种教堂唱诗班的气氛。陆九渊讲义利之辨,能把朱熹讲哭了。阳明的本事又远远大于陆,他能把来问学的人讲得忘乎所以是理固宜然、题中应有之事。阳明就是单作为一个教育家,也已在教育史上占了醒目的一页,现在已有许多研究教育的专书在详细阐发他的教育学。

  当时,来求学者络绎不绝,他送往迎来,月无虚日。有许多到了一年多了,阳明还记不上名字的。每当临别的时候,阳明常感慨的说:“君等离别,不出天地间,苟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传习录》下」

  他讲学的辉煌期终于到来。他的文章事功在传播缓慢的古代也终于传播开来。他本人的水平也在日进日新,现在已臻达“感召之机申变无方”的化境。每个来求学的人都是广告,所以雪球越滚越大。他的大弟子也有独立办学的了,对扩大王学的影响也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官方的批判也是一种大力宣传。南宫试士以心学为问,阳明就相当高兴:这回穷乡深谷也知道我的学说了。我若错了,必有起而求真者。

  其实官方的压抑并不多么严重,心学人士爱小题大作、自我重要。那个王门弟子说“我不能昧我的良知而媚时好”,不答而出,自然考不上。而欧阳德、魏良弼直接阐发老师的思想也居然高中。说明并非全体在位的都以王学为敌。

  阳明指引的成圣之路决不是苦行之路,他有个口头语:“常快活便是功夫”。还爱说“胜得容易,便是大贤。”他对作为“六经”之一的乐,推崇备至,他决不象卢梭那样反对演戏,他甚至认为“今之戏子,尚与古乐相近。”他说:“《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对于“诗言志”这样的老话题,他解释为“志便是乐的本”。

  今年,他写信给黄勉之说:“乐是心之本体。仁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忻合和畅,原无间隔。...时习者,求复此心之本体也。悦则本体渐复矣。...时习之要,只是谨独。谨独即是致良知「刘宗周、黄宗羲一脉正是以此为基本路线的」。良知即是乐之本体。”这样,致良知就变成找大快乐,让生命变成欣悦的灵魂课程。 要想找到良知,不能假借外物,也不能把外物当目标,也不能有任何主观的成见,这些经验性的伪道理正是致良知的最大障碍。就找快乐而言,也是少一种毛病就多一分快乐。据阳明说,人最大的毛病是一“傲”。好高不能忘己是众病痛的根源。

  他还是最关心道德表现,他给儿子正宪写扇面告诫他力去傲字,“为子而傲必不孝,为臣而傲必不忠,为父而傲必不慈,为友而傲必不信。”他不敢说为君而傲如何,其实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专制君主天然大傲,把天下人都变成了奴才。王比龚自珍保守多了。这无须深论。关键的是,王说只一傲字,便能结果了一生。而致良知的工夫是要求“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心即理的秘密盖在于,心本是清明无我的。后来习染成有,便功利机诈,不得安泰,不得快乐了。

  要想快乐,就得忘我。忘我才能成我。这个辩证的通道包括两个支点。一是,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把小我与族类大我融为一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世界是大家的,同生共长,与别人的能量与信息的转换纯是良性循环。二是,“君子之学,为己之学也。为己故必克己,克己则无己。无己者,无我也。世之学者执其自私自利之心,而自任以为为己;漭焉入同隳堕断灭之中。”「《书王嘉秀请益卷》」也就是说,一是使我大起来,这叫扩充法;一是使我小至于无,这叫做克服法。核心的出发点是一个:立志成圣。自我担当,担当的是这个,快乐的根源也只是符合了这个人性的目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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