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_叶广芩【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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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马太太的化妆下,桂花成了美人儿。麦子说,这才像新媳妇。转身朝外喊,霜降,霜降呢?

  霜降跑进来说,二姑,我在这儿。

  麦子说,你陪桂花在这屋待会儿,你现在的身份是新媳妇的娘家兄弟,一会儿你陪着她从这屋里走出去,把她交给柱子就成了。

  霜降说,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她从这屋里走出去。

  麦子说,对。

  霜降说,这很简单。

  麦子说,坐席时你还得代表娘家人坐在主位上。

  霜降说,坐哪儿都一样吃。

  麦子小声说,守点规矩,别丢娘家人的脸。

  霜降让二站放心。

  院子里客人都来齐了,新姑爷也到了,有人在外头喊麦子。麦子临去,回身看了一眼桂花,桂花腼腆地坐在床上,俨然一安静、美丽的新妇。

  麦子一笑,出去,拉上了门。

  院落里,老石、老萧、大摊儿及古建队一些师傅都来了,大家给王满堂道喜。麦子在人群里寻找柱子,突击队的小李说柱子上理发馆吹头发去了,一会儿就回来。麦子说总共就请了仨钟头的假,哪还有时间吹头发?刘婶说新郎就得有新郎的样,一辈子就这一回,应该收拾收拾。

  大伙就先喝茶,吃糖。

  几个年轻人要提前看新娘子,刘婶将他们拦在门外说不行,说还没到他们闹的时候。年轻人说他们就仨钟头的假,没时间闹。刘婶说,那也不行,新郎还没来呢。

  太阳已经转到头顶上了,树下的筵席还没有开桌。王满堂看了看表说,快十二点了,什么头哇,吹这么半天。

  老石不着急,也不说什么,在一边嗑瓜子。

  大妞问老萧,是不是算准了今儿是好日子。老萧又推掐一遍说绝对是好日子,不过,他中指第二个关节昨晚上让蚊子叮了个包,算起来或许有点儿什么过节儿,不过不妨大局。

  年轻人还缠磨刘婶,架不住别佳在一边使劲煽惑,什么新娘子漂亮极了,是他妈给描的眉等等。年轻人更要看了,一青工说,还是俄罗斯风格的,刘婶您就让我们看一眼,我给您磨三块支炉瓦儿,行不?

  刘婶说,我可要金砖磨的支炉瓦儿。

  年轻人说没问题,角楼拆下来的碎金砖多得是,够刘婶使的。刘婶这才答应众人,只开一个小缝,就看一眼。

  刘婶推开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新娘子。刘婶在屋里转了俩圈,感觉到事情不对头,匆匆来到宴席桌前,在麦子耳边说了几句,麦子随她而来。

  麦子也不知道桂花到哪儿去了,只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我和霜降回临州了,祝柱子哥新婚愉快。

  桂花

  麦子说,祝柱子哥新婚愉快,她倒跑了,这叫什么事儿呀!

  麦子把纸条给王满堂看,王满堂发火了,说这是闹着玩的?!把亲戚朋友几十口子人都给涮了!大妞也觉着这事做得有点儿过。

  老石悠然喝着茶。

  老萧说,这都是我手指上这个包闹的。

  坠儿由门外跑进说,我哥回来了!

  新郎格回来了。王满堂说,看这事闹的,怎么跟他说啊……

  老石说,好说——

  柱子和朱惠芬双双由外面走进来。朱惠芬随着柱子走到王满堂跟前,亲热地叫道,爸爸。

  王满堂惊愕。

  朱惠芬与柱子来到麦子与大妞跟前,叫妈。

  麦子与大妞面面相觑。

  王满堂说,你们先别忙着叫,先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口事?

  老石拽开柱子对王满堂说这叫各得其所……王满堂说那不行,桂花是柱子从小定下的媳妇,王家的媳妇不是这个朱……柱子说人家桂花爱的是霜降,不是他王国柱。王满堂说爱霜降也不行!

  年轻人就笑。

  麦子问柱子前几天不是才跟桂花去登了记吗,怎么说换就换呢?坠儿说那天她大哥跟桂花出门,还没走到胡同口,桂花就换了朱惠芬。麦子问坠儿,桂花今儿出走她知道不知道。坠儿说是她给打的火车票。

  麦子气得要哭了说,你说你们这些孩儿们咋这样呢!

  王满堂说敢情几个人在下头都串通好了,就瞒着老家儿。王满堂让大摊儿现在就去买车票,让大摊儿跟他一块儿上临州。大摊儿说今儿没车了。老萧问王满堂追到临州又能怎么着。王满堂说他不能让临州的乡亲们说老王家的儿子一进北京就悔婚。老萧说你那是怕人家这么说你。

  大妞脸上不快,抱起小儿子进屋了。

  王满堂对柱子说,要不是看你正在建人民大会堂,我非揍你不可!王满堂还在没完没了,周大夫从后院出来劝道,老王,我看柱子这婚事你也别再反对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看了吧,你再反对就成了祝员外了,真等到咱们灯盏胡同九号飞出蝴蝶来,那就晚了。

  老石说,一切由我作主了,婚礼照常进行!

  老萧说,我说过,不妨大局就是不妨大局。

  王满堂一脸阴沉,无可奈何地说,我就不认这个媳妇。

  刘婶说,这不是你认不认的事,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劝我的?今天也轮上你了,这叫一报还一报。

  王满堂说,我儿媳妇跟你儿媳妇不一样。

  刘婶小声说,不能生孩子上是一样的,看看你儿媳妇那小腰,一柞粗。

  王满堂更是来气。其实王满堂要是知道在他的儿媳妇偷梁换柱的同时,他的二儿子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折腾,将那块御赏的玉坠儿偷偷拿出大门,与一个“打鼓的”(走街串巷收旧货的人)进行了两毛钱的交易,他一定更得气蒙了。

  九号的奶箱被油漆一新,奶箱里除了周大夫的一小瓶奶以外又多了一大瓶,这大瓶是新媳妇朱惠芬的。朱惠芬每天要喝牛奶,这是她在家从小养成的习惯。她喝她爸爸喝她妈妈也喝,她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大妞,看着那个乳白的瓶子浑身不太自在。

  早晨,周大夫取奶、取信,边看信边往里院走。刘婶挪揄道,留神撞树上,你的江南小妹妹最近怎么样啊?

  周大夫说挺好。刘婶说她什么时候过来啊?周大夫说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刘婶说来了可别忘了报临时户口……

  大妞在压水机前压水,不时拿眼睛扫着柱子的窗户。看着那窗户上的稍有些褪色的剪纸,看着那低垂的一动不动的白色窗帘,大妞肚子里的气一股一股往外冒。

  王满堂在院里又在折腾他的水鸭子。

  大妞用嘴点着柱子的屋说,一家子人都起来了,男人也上班走了,就她一人躺着,她也躺得住……

  王满堂让大妞帮他把支架扶扶,说得空把那个玉坠儿给他找出来,他要用。大妞边扶支架边说,进门一个月了,连顿饭也没做过。下了班就躲在自个儿的小屋里,也不知道过来说道点儿什么……

  王满堂说,是地斜了还是水鸭子出毛病了,怎么对不到一条线上去了?

  大妞说那心就没跟王家贴到一块儿,脸蛋漂亮倒是个优点。可脸蛋漂亮顶什么用,生孩子是用……不用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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