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走了半天,刘婶还在琢磨“好就不来了”这句话的意思……周大夫说,你也别想什么“好就不来”,告诉你,以后你少给我找这些麻烦,我不想搞对象,你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
刘婶问周大夫对小钱印象如何,周大夫说小钱是功能性子宫出血。刘婶说谈恋爱没谈三分钟就谈到子宫上去了,你这是成心拆我们介绍所的台。
周大夫说他还没收诊疗费呢。刘婶说周大夫的做法是一种变态,一种对幸福生活缺乏追求热情的变态,她非要治治这种变态不可。说了,明儿再给他介绍一个没有功能性子官出血的来。
门墩穿着高(革幼)皮靴,扎着宽腰带出现在九号院里。他身后跟着一年轻女子,那女子也穿靴子,着小坎肩,攥着皮鞭子,似马戏团的驯兽师。
大妞看了打扮很独特的儿子问他这些天上哪儿去了,差点儿把妈给急死了。
门墩说,我不是告诉您找马去了吗?
大妞说,你找什么马呀?你先把ROSE的那些马给我处理了再说吧。那些衣服压在那儿,你看着不堵心?
门墩说ROS那些衣服他早处理给套儿了,那些搞电影的什么都能穿,什么都敢穿。就是给他们一块兜裆布他也敢穿着上台跳华尔兹。刘婶问门墩什么时候跟套儿还有这笔交易,门墩说在找马之前,五块钱一件,衣服让套儿全抱走了。
大妞说,你个败家子啊,你把钱就这么不当钱,我还指望着你……还骗我说什么骑马找马,我看马把你找着了。你还以为是短耳朵驴呢。
门墩说,妈您别这么说,我还真把马给找着了。现在十几匹精壮蒙古马正沿着张家口的公路,马不停蹄,向着北京城进发呢。
大妞的气又喘不上来了。刘婶问周大夫要扎针不?周大夫说,甭扎了,咱们得赶紧投亲靠友去。听见没有,十几匹马哪,咱们这前后院得改马圈。
刘婶说,门墩,你真要把十几匹马赶进北京?
门墩说,我蒙您干吗?内蒙古有好马,咱们京郊农场需要好马,我从中这么一捏鼓,当了个运输队长,净赚小两万。
刘婶说北京城里好像不让跑马。门墩说大街上,限制各种车辆标志都有,就是没有限制马的。周大夫说有限制马车的。门墩说他的马没拉车。周大夫说天安门广场群马奔腾,北京一景,绝了。门墩说这才真是从草原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哪。刘婶说那马大概不认得红、绿灯,也不怕警察……
大妞说,我的祖宗、你那些马什么时候到家?
门墩说,不是告诉您了吗?现在还没到张家口,走到北京还得两天。
大妞说,你不跟着你的马走,你回来干什么?
门墩说,我跟桂英先来打前站。你们放心,那些马不进北京城区,从西山那儿往北拐,一直就赶进农场了。
大妞说,你这回别又跟那些衣服似的,五块钱一匹处理了。
门墩说,哪儿能够,那些马就是都死了,我卖马肉,也能净把本赚回来。您放心,这一切都是经过我和桂英精心算计好了的,人家桂英是正规贸易学校出来的,错不了。
大妞说,桂英?敢情又不是二丫头贾美丽了,才几天你又换了一个?
门墩说,她叫傅桂英,就住南边九条。
大妞说,她是穆桂英,你还杨宗保呢!你就折腾吧,早晚得让你爸爸唱一出《辕门斩子》。
门墩说,斩子没斩成是让老太君给救了,那招亲可是成了既定事实。
刘婶说,这倒省事,用不着我们婚姻介绍所。
门墩说,现在自由恋爱还爱不过来呢,谁还用得着您那个脱裤子放屁的介绍所?您那五十年代拉郎配的介绍方式趁早收摊儿吧。
周大夫说,这话说得对。
刘婶说,我们这可是八十年代的新生事物,你问问你妈,五十年代她见过婚姻介绍所吗?
门墩:得了,不跟您老太太辩。妈,我们还没吃饭哪。
大妞就赶快给儿子去做饭。
饭得了,门墩和傅桂英也不客气,排山倒海地吃着炸酱面。傅桂英人长得秀气吃相却不雅,满不吝地咬着大头蒜,喳喳地啃整根黄瓜,一碗面尚未拌匀,半碗已吞进肚里。
大妞说真是个穆桂英。
傅桂英吃了两大碗面,喝了一碗面汤,又饶了半截黄瓜脑袋,这才放下碗掏出烟,啪的用打火机点了,悠然地吐了一口烟说,还是家里舒服啊。
大妞说,不是家里舒服,是有人伺候着舒服。
大妞对门墩说,你爸爸估摸也快回来了,他回来你得把八千块钱的事跟他说清楚,我是不想给你兜着了。
门墩一听他爸爸要回来,抬屁股对傅桂英说,快撤!
傅桂英说,你爸是老虎吗?
门墩说,比老虎还老虎哪,快走吧!门墩扯着傅桂英出门,大妞追出来问晚饭回来吃不,门墩说他跟马一块儿吃。
刨子指挥着两个小工抬回一个大纸箱子,打开纸箱,是一台二十五英寸的大彩电。刨子说这是他给奶奶买的,奶奶老看贴了彩片的电视,把眼睛都看坏了。大妞问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刨子说他承包改建厕所挣的。全北京,哪个胡同里没厕所?够他们干的呢。他让奶奶放心,虽说是盖厕所的钱却是干净钱,是他认认真真挣来的。大妞说她让门墩给整怕了,一提到钱就想起奇装异服,就想起奔驰的大马。刨子说他三叔脑子活,主意多,就是脚踏不到实地上。
刨子说着将电视安装好,一开,彩色图像清晰地显现出来,演的是江南细雨中的山水。大妞说是比黑白的透亮多了,就跟真的似的。梁子听到声响,跑过来赞道,好大的电视,日本松下,还带遥控呢!妈,您是鸟枪换炮,一步登天了。
大妞说,妈是得了孙子的济,你们几个,谁也没有刨子孝顺。
梁子拿遥控器频频换台,有小孩在跳舞,有唐僧去取经,有人在唱爱情忘了的角落,有领导在接见外宾,有马伟在进行诗歌讲座。
马伟!梁子一片惊喜。
马伟在侃侃而谈,诗歌是时代的一面旗帜,是千百万人精神的凝结,是心与心碰撞的火花……楚辞和国风,建安文学和两汉乐府,唐代诗歌和六朝歌谣……诗歌无不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
大妞说这就是梁子崇拜的那个诗人,怎么脑瓜顶上一根头发也不长啊?梁子说那是睿智的象征。刨子把电视一关让梁子上自个儿屋跟马伟切磋去,他得帮奶奶给电视找个地方。
梁子二话不说,赶快往自己屋里跑,进屋就直奔电视,拿手指头点频道,嘴里念叨着,马伟,马伟,可别完了啊。
李晓莉看他那着急的样子说,至于吗?
梁子一边找马伟一边说刨子给他妈买了个大彩电,日本原装,能把这一条胡同都盖了。李晓莉把抹布往桌上一拽说,那个双胞胎的刨子是成心跟我斗法呢!阴损奸坏,能成个双胞胎就能比别人多仨心眼儿。
梁子全神贯注在听马伟讲诗:
……这就存在着一个诗学的理论构架和批评术语的界定问题,在艺术创作方法上,我们不要太过,也不要不及,过与不及皆罪也,与生活一样,一切贵在分寸的拿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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