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_叶广芩【完结】(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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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夫只好掏腰包。周大夫说,你们这是宰熟……话没说完,套儿披头散发地进了理发店。

  丽丽热情地迎上去问,刘导,您近来拍什么片子哪?

  套儿说,拍什么呀,一部八的《日头依然红》就把人搞得屁滚尿流,剧本臭得提不起来,演员个个狮子大张口,服化道一个赛一个的不开窍……

  丽丽说,刘导,您看要是有适合我的角色,可别忘了我,我这辈子做梦都想当演员。

  套儿说没问题,说看丽丽这小模样还行。见周大夫也在,就过来跟周大夫打招呼。一周大夫说,套儿,你兜里要是没带够钱就趁早别往那椅子上坐。

  套儿说,您放心吧,我有的是钱。

  挨了宰的周大夫心里虽然不痛快,还是提着箱子上了飞机场。出国是件大事,王满堂特意请了一天假,把他送到大门口。周大夫觉得脑袋利落了心里还是窝囊,他指着发廊对王满堂说,你得管管,没这么做买卖的。

  王满堂说,放心走你的,你一走我就收拾那个小兔崽子去。

  刘婶让周大夫到美国就来信,周大夫说他来电话。”。

  王满堂看着汽车走远了,迈步向丽丽发廊走去。

  发廊内,套儿已经被丽丽收拾一新,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巴。套儿要掏钱,丽丽小声说算了。套儿说那就不客气了,说完由后门进了院。丽丽转过身来见到王满堂问,干吗?

  王满堂说,上你这儿来能干吗?

  丽丽打量着王满堂的光头,一料挤不出多少油水,态度就变得冷淡而傲慢,爱答不理地对着镜子描眼睛。王满堂说,我理发。

  丽丽说,从这儿出门往东再往北,马路边上有服务学校的学生义务为行人理发,不要钱。

  王满堂说他偏要在这理,他就看上这儿了。

  丽丽说,您看上这儿了,这儿可没看上您的脑袋。

  王满堂说他理了一辈子发,头回听说还有剃头的挑脑袋的。

  丽丽说,你往那儿坐什么?你先问问价儿,掏得起你再往下坐。

  王满堂问坐那儿多少钱。丽丽说四百!

  王满堂说,以为要多少呢!四百。四百不多。全套家伙你都给我上。

  丽丽让王满堂想好了,别到时候赖账。王满堂说他从小到老,从没赖过账。丽丽说没赖过就好。说着生硬地把王满堂按在椅子上,这单子,围手巾,在王满堂的光脑袋上抹洗发液,动作粗暴。

  王满堂问用的是进口的吗?丽丽说中国的有这么样吗?王满堂说他闻着怎么是馊豆汁味儿?丽丽瞪了王满堂一眼,更为粗暴地操作起来,顷刻,王满堂的脑袋上全是泡沫,已经看不出鼻子眼。

  丽丽问怎么理?

  王满堂说刮。

  丽丽在刮刀布上蹭刀。

  王满堂说,你可得找准了地方,别把我的鼻子削了去。

  丽丽说,少说两句吧你,不会当哑巴把你卖了。

  丽丽将王满堂的头刮得精光锃亮。王满堂照着镜子说刮得还行,接下来让丽丽给吹。丽丽说吹什么?王满堂说,你说吹什么?我的四百块钱里头难道没有吹的钱?

  丽丽说吹……头皮?王满堂说吹头皮。于是。吹风机嗡嗡响起,在满堂的光头上来回扫荡。王满堂闭眼端坐,如同一尊佛爷。

  一切收拾停当,王满堂闭着眼仍不起来。

  丽丽说完了。王满堂说还没按摩呢。丽丽不情愿地开始连捶带打。王满堂说,闺女,我可不是没理过发,知道什么叫按摩,既然你收我四百,就得把活做到家……这儿,还有这儿……丽丽动作夸张,应付了事。王满堂说,你还得掐掐麻筋儿。

  丽丽说她没掐过麻筋。王满堂说,剃头的不会这个还能叫剃头的?还敢张嘴就收四百?知道哪儿有麻筋儿吗?丽丽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王满堂说,那我就给你指点指点。王满堂在丽丽后脖梗子某处一点,丽丽哎哟一声,蹲下去,眼泪也流出来了。丽丽说王满堂耍流氓。王满堂说,我给你当爷爷的岁数也有了,我还耍流氓。丽丽要打110报警,让警察把王满堂带走。

  王满堂将墙上的服务公约一类的刷刷撕下,揉作一团,扔在地上说,漫天要价,还要打电话给110,我先打个电话给消费者协会吧。

  丽丽说,你打呀,你不打是孙子。

  王满堂说,我还真不是孙子。

  王满堂是个急性子人,进屋就给消费者协会打电话。因为有了平时的电话游戏,所以动作熟练而准确,三五下将电话拨通,着着实实告了门墩的“丽丽发廊”一状,还特别强调发廊的法人,就是领执照的那个人,名宇叫王国墙,国家的国,一堵墙的墙……说他虽然自个儿改名叫强大的强,不过家长不认可……

  王满堂放下电话,发现门墩站在身后。王满堂说。有电话是方便多了。

  门墩说,我长期的怀疑今天终于得到了证实,您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爸爸。从今往后,您是您,我是我,我的事您别干预,您的事我也不管。

  王满堂说,我是你的老家儿,你不管我谁管我?

  门墩说,您是消费者协会的爹,您有事找消费者协会去。

  门墩气愤地出门,站在院里指着北屋说,以后我要再管你叫一声爸爸,我不是人养的。

  刘婶说,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儿的呢,这么一会儿就忽雷闪电的了。

  门墩说,有他这么当老家的吗?成心堵自个儿儿子的路,往消费者协会告我!我真后悔,干吗要装这个电话!

  王满堂说他的眼里揉不进沙子,干什么就得敬什么,平,平不过水;直,直不过线……门墩说现在是商品经济,有人愿买就有人愿卖,两相情愿。王满堂说那也得有个谱!

  门墩说,我知道您看着我不顺眼!打小您就看我不顺眼!行了,我往后让您看不着我行了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刘婶说,哪儿也不许去,你走了你爸连口粥也喝不上。

  门墩说,消费者协会管他的饭。

  王满堂让刘婶别拦着门墩,说你越拦他,他越来劲儿。他爱上哪儿就让他上哪儿,没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了!

  门墩说,我上法院,宣布跟他脱离父子关系。以后姓王的事再别来找我,本大爷改姓了,随娘的姓,姓赵。

  王满堂说,我们姓王的也没你这路货。

  刘婶说,这爷儿俩……

  王满堂跟门墩彻底掰了,从此爷儿俩见面无话。门墩倒没什么,王满堂的生活却受到了直接影响。有时辛辛苦苦从外面回来,要喝水,拿起暖瓶一摇,空的。饭也没有,连剩了两天的粥和干面包也没有了。

  这晚,照旧没饭。王满堂来到胡同口的小饭铺,靠墙坐了,要半斤炒饼。掌柜的说他们这儿雇了个四川厨子,新添了不少川菜,眼下北京正时兴吃川菜。王满堂说他就认炒饼。掌柜的说现在可着全北京找,也找不出几家卖炒饼的了,利太薄,不赚钱。王满堂说以前怎么就赚,现在就不赚了呢?掌柜的说是赚得多少而已,开饭馆的谁不愿意多赚点儿。王满堂听这口气跟“丽丽发廊”的观点一样,有点认钱不认人,惟利是图的感觉。王满堂问饭馆包饭不,他每天晚上回来在这吃。掌柜的说那得看王满堂吃什么,王满堂要是天天吃炒饼,他们就划不来。王满堂说,天天在你这吃大菜我还划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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