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此补充。
作者简介:
叶广芩,女,北京人,1968年到陕西,当过护士、记者、编辑,1990年在日本千叶大学学习,1995年调入西安市文联。现任西安文联副主席,一级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采桑子》等,中篇小说《梦也何曾到谢桥》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长篇纪实文学《没有日记的罗敷河》获全国少数民族“骏马奖”。
责任编辑张颐雯
穿旗袍的县委书记
作者:叶广荃
北京文学 年7期 字数:3054 字体: 【大 中 小】
《中国青年报》刊登过一篇采访,说身为县委副书记的作家叶广芩“穿着旗袍,吃着烤白薯,坐着一块钱的三轮车,满县城转”。同事们看到后问我:“你姐姐真是在县里穿着旗袍满城转?”后来从芩姐那儿得到证实,三者都不是虚构,只是时间不同而已。
其实,不问她我也想像得出,依她的性格是绝对做得出的。那件常在县里穿的棉麻条纹短袖旗袍,还是我和她一起逛王府井时买的,当时她还使劲儿撺掇我买,我没买,理由是没机会穿。我在偌大的京城都不敢穿旗袍,她却敢堂而皇之地穿着旗袍在偏僻的县城进进出出。当别人提出身为县委书记穿旗袍不合适时,她跟谈话的人说,我是旗人,穿旗袍是当然,我就穿,气死你!第二天穿着旗袍就上了主席台,她说让农民看见他们的书记眼前一亮,心里一振,有什么不好?目前,周至人已经习惯了,好像在他们心中,这北京籍的女书记就是应该穿旗袍的。
此后不久,一张刊登在《周至文艺》封面上的照片又引起了人们的议论,芩姐上身是短衫,下身是早已过时的草绿军裤,风尘仆仆,靠在山林的木栏杆前,手里拿着一把刺状长条,细心的人可以看出,那是山里豪猪的尖刺。完全是一个村妇形象,没有谁能把她和作家联系到一起。
从旗袍到绿军裤,角色的转换让人目不暇接。这就是芩姐。
2000年7月,芩姐到陕西周至县挂职,任县委副书记。实际上,她在县委待的时间有限,她选择了老县城作为自己的生活基地,大部分时间是在老县城。据她自己说,那天西安文联和市委的人将她交代给当地的领导就回去了,当时她站在院子里,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有一种出嫁的感觉,她知道这就是“婆家,是与她后半生紧密维系在一起的婆家”。周至的老县城村是清道光五年在秦岭腹地建设的一座清代县城,城址夹在崇山峻岭中,山路盘迂,林深箐密,蛇蟒暗伏,野兽出没,被人称为“高山峡谷的尽头”。民国初年,两任县太爷被土匪杀害,后任者不敢在此停留,背着大印四处流窜。自此县城荒废,人走了,树长起来了,草长起来了,熊猫来了,金丝猴也来了……至今古县城仍然完整地站立于林莽之中。城内有县衙、监狱、文庙、城隍庙、义学等遗址,老县城村成为西安版图上最偏远的村落,是西安唯一一个隶属于南部汉水(长江水系)的自然村。芩姐就在这样的地方扎了下来,她几乎与外界断绝了一切来往,这里没有电,没有一切通讯设施,与外边的联系全凭“捎话”。我有事找她,十分困难,要是在县城里还能通上电话,要是去了她的那个基地老县城,就算是彻底断绝了联系,连手机都没有信号。
我曾在陕北插过队,深知在偏远的大山中生活的艰苦与不易,对从小生活在大城市的人来说,无论生活上、还是心理上都有一个极难的适应过程。特别是芩姐,当时身体健康情况非常之差,她却毅然地选择了农村。正处在创作的旺盛时期的她,突然地从读者的视线中消失了,突然地和朋友的往来疏淡了,甚至和家人的联系也少了,这让我不解。芩姐偶回北京,我发现她的身体健康多了,胖了,浑身上下充满活力,话题也有所改变,她和我聊乡下淳朴的村民,深山的大熊猫、金丝猴,青松翠竹、潺潺流水,还有一个个有趣的故事……那些对我完全是陌生的,这些陌生在芩姐独特的目光注视下,用她那充满喜爱之情的语调调侃出来,让人忍俊不禁,让人想踏入那片土地,让人在轻松之中多了理解宽容,多了博爱与思考。芩姐已迅速地把自己融入了秦岭的山山水水中,融进了当地山民的生活中。在基层,她照例要参加常委的学习和各种书记会议,很多时候和“官”们在一起摸爬滚打,上山下乡,检查工作,和农民们拉些家常,用她的话说是“混迹于瓜棚豆架之下,扯些个没有咸淡的事情”。有一回,芩姐来电话,在为一件事情犯愁,说书记们派她领着一帮人去干扩路拆房的事,说这是件很麻烦的工作,拆迁户的老太太们抱腿的,磕头的,躺在路上横陈的,掂着铁锹准备拼命的,各显其能,她这个文人怎么干得了!吓得半宿睡不着。我听了这事也觉着头大,没这方面经验。后来芩姐又来电话说不让她干了,那是在饭桌上故意吓唬她呢。我说书记怎开这样的玩笑,她说因为他们太熟了。我看过一些反映县乡干部的文学作品,给人的印象不怎么好,好像这些干部都是贪污腐化、鱼肉乡里的恶棍,跟芩姐谈起这些,她说不知是哪里错了位,这实在是冤枉,坏的当然也有,一口袋豆还有个把瘪的,何况是一群人。但好的毕竟是大多数,这些基层干部们努力、敬业、谨慎、清贫,县委书记每月的工资加上各种补贴是1200元,是西部地区的平均水平。在县委整个领导班子中,她的工资是最高的,工作经验是最缺的,什么也不会干,什么也干不了,其实她什么也不懂……这些表面上看起来跟她的写作没什么关系,其实却不然,经历使她占有了素材,她说她在周至“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当人们还在关注、探讨着芩姐的“家族小说”时,细心的读者已经窥出,她那一篇篇新近发表的作品,已经从家族小说的深宅大院渐渐转向了秦岭深山,天皇贵胄的沉吟悄悄地被深山老林的鲜活所代替,那字里行间慢慢地溢出了一股草木的青气。秦岭山地的人文景观、社会生活为她提供了大量的创作素材。厚重的文化积淀和淳朴的民风民俗,给芩姐的创作展示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广阔的空间,而她也不失时机地、紧紧地把它抓住了。寻找野人、捕捞大鱼、围猎老虎、抢救小熊猫、捕杀金丝猴……这些传奇的故事成就了芩姐的《山鬼木客》《黑鱼千岁》《老虎大福》《熊猫碎货》《猴子村长》等一个个中篇。乡下人赶集的情景,山里干部开会的风气,山民种什么养什么如何打发日子,上林苑的昔日与今天的对比……这些形形色色的场景,都一一涌现在她的笔端。芩姐以秦岭深山为题材的中短篇小说加上长篇纪实文学《老县城》的出版,构成了她写作历程的一个新时期。我曾问过芩姐,为什么在“家族小说”很受欢迎的情况下,不再继续写了,而又转变了方向。她说,我每天生活在充满了灵气的秦岭大山之中,由不得我,我想写就写了,而家族小说的素材全在我的脑子里,将来老了,跑不动了,可以坐在家里慢慢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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