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_柳建伟【完结】(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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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远冰只是坐着喝茶,一言不发。李金堂看他两眼,问道:“咋啦?”陈远冰说:“不咋,你都吩咐清楚了,我照着办就是。”李金堂又问:“就没点想法?”陈远冰叹了一声,“想法能没有?地区来的领导名单有问题,行署专员、副专员一个没有,冷丁丁咋会出来个科委副主任庞秋雁!这不是胡汉三带着还乡团杀回来了吗?”

  李金堂扑哧笑喷了一口茶水,“说得好!我琢磨,这事本来就是庞秋雁闹起来的,她当然要来看看这出戏。刘清松来龙泉一年多了,一直想闹出点大动静,这次请来了地委当书记,看来是准备大干一场了。当书记四品大员都愿意来为清松捧场,我们这些七八品的小芝麻官当然也要捧。矿业公司内部危机四伏,大家都来捧这个刚出世的娃,万一这娃夭折了,我看他们咋收场。”陈远冰听出了话音儿,也来了灵感,“我明白了,上次你帮庞秋雁抬了车,一抬就把她抬回柳城了。这回你说咋抬吧。”

  李金堂冷笑一声,吩咐道:“刘清松这回是靠当书记为他自己立名立威,就帮他扬个够。你通知各乡,后天只留一个副职值班,其余的都来县里参加剪彩仪式。要是刘清松事先或事后问你为啥发这个通知,你就说当书记来一趟不容易,把各乡的领导叫来,当书记了解情况也方便。通知县师范学校后天停课,男学生填座位,找十几个模样俊的女学生台上台下服务。通知全县城各中小学和县直幼儿园,要求他们每个学校明天务必排练出两个以上的文艺节目,停课都不要紧。要是有人问,就说是听说当书记喜欢看儿童节目,怕他临时点看准备不及。”陈远冰忍不住瞪大两眼问一句,“把全县惊动了合适吗?”

  “这还不够!”李金堂一拳砸在茶几上,“一定要让全城人牢记这件事。既然要抬,全城人民一起抬,把这个矿业公司抬到天上去。你再告诉县乡镇企业局、工业局、商业局,严令全县各工厂、企业的厂长、经理参加这个仪式。凡是全县盈利的工厂、企业,要派一正职一副职参加。再告诉县个体劳动者协会,让他们号召全县有名的个体户主参加。”陈远冰手舞足蹈起来,“妙,妙,妙!这手掌手背都是肉,爹妈只疼一个娃,这娃要是不出乱别的娃心里会恨,一旦掉井里,一人一块石头还不埋出一座山?县地毯厂每年缴税利一千万,也没这么排场过。玉豹这号人,嘴无遮拦,说不定会当场要礼品、要酒喝哩。金贝子得了这么大的风光,不出出血,一人一个冷眼,冻死他。”

  李金堂吸吮一口茶水,嘴里轻轻哼着戏文:“寨门外三声炮敌来偷营,放宽心饮小酒我有伏兵。”陈远冰眼珠子转几转,叹了一声道:“只是金贝子要是真的用三年时间干成了这件大事,每年交县里几千万,这个头就帮他们开得太好了。想想这心里又有点不甘。”李金堂怔了片刻,哼出一声不屑,“他金贝子若能做到这一点,我李金堂离了休愿意给他公司看大门。你呀,有个毛病就是看不远。本来是件正大光明的事,弄着弄着就像是在搞什么阴谋。共产党没几个官是坏官,大部分都是为群众办事的。清松真能把龙泉的工业搞起来,这是功盖千秋的伟业,这轿就抬得不冤枉。你这么一想,就有那么点小肚鸡肠了。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没剩下几个保守派,清松不是,我也不是。刘清松来年因这一大政绩高升了,我给他放鞭炮。”陈远冰诺诺连声,不敢抬头。

  李金堂沉默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说:“欧阳是个艺术家,生长在龙泉很可惜。老欧阳当年这步棋走急了,不该让儿子一家回原籍,要不然,欧阳早名扬全国了。这种机会是该让她露露脸。要露,就要露漂亮。老陈,明早你去告诉洪梅,让他们认真准备准备《陈三两》,就说我让她这么准备的。”陈远冰不解地问:“欧阳拿手戏很多,你又让朱新泉送单子让当书记点,咋只准备《陈三两》?”李金堂苦笑一下,“官场难行走,需要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当书记早年丧父母,和姐姐相依为命。他能到开封读大学,是他姐点灯织绸供的。后来,他姐姐的一只眼瞎了,当书记为他姐送的终。陈三两是个好姐姐,和当书记的姐姐差不多。当书记也是个老人了,老人都念旧,他不看《陈三两》这出看哪出?他看的是他姐呀。”陈远冰听个呆若木鸡。

  李金堂站起来,进里屋拿出一个帆布包,交给陈远冰说:“这是一床狗皮褥子,明天吃晚饭时,你带上它亲自送到马齿树,交给秦专员。你就说这是五垛的一个老猎户送给我的。他有腰疼根儿,用这褥子比电热毯好。”陈远冰问道:“老县长明天来龙泉,咋一点风声也没有?”李金堂大笑起来,“你等着看好戏吧。县委那边要让你通知政府这边正副职参加后天活动,你就说王县长你已通知了。我后天上午上班,你跟刘清松讲一声。”

  陈远冰正要起身告辞,只见李金堂突然间又变得愁容满面,盯着被门帘剪成一条一条的夜色喃喃自语道:“后天是十四号,谐音是‘要死’,广东人很信这个,日子没选好。又要请当书记看戏,这戏多半又唱《陈三两》。《陈三两》是个苦戏、哭戏,最后又铡个人,不吉利。我真为刘清松捏一把汗哩。”

  第二十章

  周三上午的龙泉县城,热闹得像是又过个春节。影剧院门前的青松路两旁,荷枪实弹的公安间隔五十米一个,确保着道路的畅通。

  金贝子作为这场戏的前台主人公,正春风得意地站立在剧院大门口,恭迎各方代表进入剧场。县师范学校的二十个女生身披红绶带,以金贝子为中心摆个扇形,错落在两条绿地毯上。县师范学校的学生入场后,各方代表进场就没那么规矩了。金贝子见了熟人熟脸,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一身志得意满的发达相,引得同行一浪接一浪的艳羡、嫉妒。

  一切都在规矩中进行着。

  申玉豹的到来,为这个热烈而庄重的仪式抖进了第一包佐料。申玉豹随着一群乡镇企业的厂长、经理踩着正对中门的紫红地毯朝金贝子走着。他没把自己划入个体户的群落,却也没挤进县地毯厂、县袜厂厂长经理们自发形成的集团。他觉得,从经营规模上划分,再与个体户为伍有点掉价,与乡镇企业的厂长经理完全可以称兄道弟,甚至还能生出一些老大的感觉。离金贝子尚有十来米远,申玉豹左顾右盼了,大声说着:“咋没见签到处,按规矩这种活动该有纪念品的。”金贝子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申玉豹装作没看见,抢走几步,摊出手掌抖着,目光四下抡抡,“是不是发红包呀?”有人跟着说:“贝子矿长升了大经理,能少得了这个。”金贝子心一横,双手一抱,作个揖道:“各位赏光,贝子这里谢了。红包早准备了,眼下却发不得。”申玉豹手指弹着,“怕是个空头支票,没多的,该有少的,一人一毛也该有。”金贝子仍是一脸笑,做出耳语的样子,声音却洪亮,说道:“地委梁部长不知咋会知道了,打电话要一切从简。当书记不拿红包,给你玉豹兄,你怕也不敢接。我自然更不敢发。”谁都能听出来金贝子这番话的挑衅意味:这种场合,谁也别找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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