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_柳建伟【完结】(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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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洪梅望着满院的花篮和空荡荡的院门,嘴角慢慢绽出一个意味难辨的长笑。回房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她很干脆地撕破牛皮袋子。里面装着欧阳洪梅这次出去演出情况的见报资料,有消息,有剧照,有观众评论,有专家评论。欧阳洪梅又拿起那个纸包看了良久,终于又放下了。

  又等了不知多久,仍不见李金堂来。也许是坐久的缘故,欧阳洪梅感到腰部有一阵阵的酸疼。迟疑了好一会,她拿起了按摩器靠在后背上,两只像人的拳头一样的东西蠕动起来,一股股麻酥的舒适感慢慢传遍了全身。

  十几天前,《时代报告》新的一期刊出了《洪荒作证》,当即在首都新闻界文学界引起了轰动,各种沙龙式聚会,新老朋友一见面,总要重复着这些相似的话:“《洪荒作证》你看了没有?”“你以前读没读过白剑的文章?这篇《洪荒作证》出手不凡。”“结论性的话还需要等一等再说,前车之鉴很多,这种批判锋芒太露的东西,最好不要先对它说什么,免得将来改不过来口。”“这是一个白大胆,文章涉及面这么宽,既有理性锋芒又有实例分析,马上就会有人来对号入座。”“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这个白剑都会一举成名。肯定了它,够这个地区、特别是这个县喝一壶,白剑名利双收;挨了批,白剑又会臭名远扬。”

  H省政界的反应也异常迅速。

  H省委的几个大秘书忙着审读两天,把这样一份解剖报告和化验结果写了出来:第一,《洪荒作证》是一篇带有鲜明倾向性的报告文学作品,它试图通过对龙泉县当年上千万救灾款不知所终这一事实的剖析,找出官僚腐败的根源,针砭现实的目的显而易见;第二,该作品涉及到了当年全省的救灾工作,有些段落很容易让读者误解龙泉的问题,也是全省的问题;第三,该文章作者系中华通讯社国内部记者,五个月前曾在《柳城日报》发表《从“护商符”看商品经济》一文,省报次日转载,作者这篇文章历数官商合一之弊,很有影响,作者两篇文章都涉及龙泉个体企业;第四,在没弄清事情原委前,省委、省政府似不宜过早表明态度,以免被动;第五,鉴于目前正在开展惩治贪污腐败这一重要工作,必需尽快查清该文所反映情况的真伪,如属实,应严加查处,如与实际情况有太大出入,应尽快向上级、杂志社及作者通报,消除不良影响。

  第二天,H省委指示柳城地委:尽快查清此事。

  第三天,柳城地委明确指示龙泉县委:第一,当年大洪水过后,龙泉县的救灾工作做得很好,这在当时已经作过结论;第二,这是一篇严重失实的报告文学作品,文中所列事实,一半似有出处,一半仅依靠逻辑推理,很多地方显然是主观臆断,这种行文的模糊,很容易给上级领导及一般读者一种全部真实的错觉,对其失实的部分,必须引起高度注意;第三,作者借古讽今,借史刺今,提出很多耸人听闻的观点,借机攻击蓬勃发展的乡镇企业和个体企业,要一一据实加以驳斥;第四,尽快上报一份龙泉十几年发展变化的详尽材料;第五,五天内写出一份关于《洪荒作证》的详细报告上报地委。

  刚刚由龙泉矿业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兼四龙乡乡长职位下台,被降一职出任龙泉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郑秋风从保密室拿到地委的批示和《洪荒作证》的复印件,随手一翻,惊出一身冷汗,忙带了东西直接进了李金堂的办公室,把门反锁上,低声说道:“白剑捅出大娄子了。”李金堂看见一向稳重的郑秋风惊成这样,忙接了东西翻看起来。扔了三个烟头,他抬起头说:“刘书记是不是又上山了?记得你说起过,几个月前他曾打电话让你查四龙乡的救灾账。”郑秋风道:“他昨天又上山了,说要把矿业公司的事理清楚后再回来。他是问过账目的事,我问他作什么用,他又说是随便问问。”李金堂阴沉着脸把批件朝抽屉里一放,说道:“不用通知他了,该叫他回来的时候再叫他。白剑能做出这样长的文章,靠他上次四面碰壁的采访不行,没有内应,这篇文章也没人敢发。刘清松不服气,也不该出此下策。你马上通知各部、委、局、乡正副职,明天上午八点在小礼堂开会。”又把抽屉打开,取下地委批示,把复印件交给郑秋风,“下午你看半天,把你认为重要的都划出来,写一个五六百字的东西,安在前头,复印三百份。四龙乡暂不通知。你再通知副局以上离退休老干部明天下午在小礼堂开会。你先去复印二十份,下午召开四大家正副职会议时用。顺便把朱部长给我叫来。”

  白剑能从一片汪洋般的人情中挣扎出来,一拳打出这么个大动静,李金堂感到又震惊又很佩服。要是白剑被那份人情化掉了,就证明他还不配和李金堂交手。能和一个中央级通讯社记者从小县一直斗到京城,不是很新鲜、很刺激吗?然而,他确实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他请朱新泉坐下,望了一眼窗外初秋的景色,随意地说了起来,“你还记得吧,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金秋的好天气,你把副字去掉了,坐上现在的位置。我一直认为,作为政工干部,你有三大优点:原则、稳重、心细。刘书记是不是准备引进外资重新开矿啊?”朱新泉已经感觉到李金堂口气的异常,谨慎地答道:“前两天记得他说过一次。近来,他很关心宣传工作,闲谈也就多些,说是庞副县长联系的,能不能成还难说。”李金堂笑了,“庞秋雁对刘清松可算是一往情深啊,这话现在可以说了。秦专员疗养前说秋雁已经在闹离婚。庞秋雁是个很有前途、也很有牺牲精神的女人。刘清松福分不小哇,有这样一个帮手,前途无量。”朱新泉考虑良久答道:“刘书记和我从不谈个人的事,我还不知道庞秋雁已经要离了。”

  李金堂突然杀向了主题:“宣传部长可不好当!盖章的事,是不是都要通过你?”朱新泉警觉起来:“凡是常委们用章,找小夏就可以了,常委都能管嘛。”李金堂又道:“白记者找没找过你们盖过章?”朱新泉权衡过了说:“好像有个什么文章,刘书记本来说让我也看看,一忙就没看。好像后来夏仁说过刘书记在一份审读意见上盖过章,当时我到地区开会了吧,或许是下了乡,反正我不在。”李金堂把地委的批示递给了朱新泉。

  李金堂说:“白剑的奇文我让秋风拿去复印了。不是龙泉容不下他们,是他们容不下龙泉。谁的裤裆里没点臭气呢?谁不想留下一个美名呢?刘清松这样干,说不过去。新泉,你觉得该不该让刘清松看看这个批示?”朱新泉脊背上已经出一回冷汗了,如果刚才没及时洗刷自己,他自己也不配看到这份批示了。其实,刘清松看了白剑的文章找他谈过,估摸着要盖章了,他在乡下泡了三天。朱新泉干干脆脆说道:“按组织原则,他该回避。”

  李金堂点点头道:“你看该怎么办?你还有法和他刘清松一起工作吗?”朱新泉道:“没法共事了。”李金堂道:“白剑一篇文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厉害。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朱新泉笑道:“李副书记,县里中层干部给你起了个外号叫李三高,看问题高瞻远瞩,想问题高屋建瓴,解决问题高山流水。你说咋弄,就咋弄吧。”李金堂盯着朱新泉看了好一会,宽厚地笑了笑:“这事还得大家一起干。人心齐,泰山移。中午开个在家常委会,把调子定下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一起和白记者打一场笔墨官司吧。地委要的十年发展材料,我看不用写了,我们不是刚拍了一部十集电视片吗?复制几套,地区、省里都送两套。事实胜于雄辩嘛。连锦是个有发展前途的年轻人,先让他在县团委书记的位置上过渡一下,然后接你的班。中午正好把这个问题议议。几个会我已经布置了。你组织几个得力的人搞个写作班子,准备写几篇大文章。找几个当年救灾的典型事例,再拍一个备忘录式的资料片,调子等几个会开过了定。明天的会上布置开县、乡、村、自然村四级受灾群众座谈会,搞现场录音,到时整理成录音带子报上去。这些事都等拜读完白剑的文章后确定。中午你和连锦到我家吃饭,议议备忘录的事。我还欠他一笔债呢。”朱新泉不解地问:“什么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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