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_柳建伟【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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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今日重游故地,感受全变了。他甚至有点后悔,那种一挨女人肚皮就轰然泄掉的经历,不但难以启齿,简直不能去碰,一碰就疼得钻心。后来,李金堂在申宝栓的女人身上才又找回了男人的自信。这时,李金堂想起了申宝栓的女人叫曹改焕。女人已奶饱了孩子,顺手把裹在单子里的孩子放在麦穗上,那孩子竟像睡在一张硕大无朋的青黄色摇床上,在热风里轻轻地摇啊摇。有人一看小孩能躺在上面睡觉,随手抓了几个四、五岁的顽童抛进麦田,几个孩子竟在上面走动起来。李金堂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乡亲们!你们又一次创造了人间奇迹!你们这块实验田,经过七个多月的生长,已经丰收在望了。在这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你们在试验田里倾注了无尽心血,施肥、灌溉、锄草,为了通风,冬天和春天你们用竹竿捅,麦子抽了穗,你们又搬来了鼓风机吹。就要成立人民公社了,你们这一成绩,算是为人民公社献上的一份厚礼!我代表县委感谢你们。只要我们有决心,有信心,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我要立即把你们这一成绩,上报地委、省委、中央,上报毛主席。我估计,你们这一亩二分责任田,至少能打一万斤小麦。如果你们的经验能在全国推广,我国不仅能够超过美帝国主义,而且能够很快进入共产主义。现在,大家呼口号: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眼含泪花,声嘶力竭地跟着喊:“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天上午,林苟生被请去列席县委常委会。李金堂开门见山问道:“林镇长,就要开镰了,借大跃进的东风,石佛寺今年小麦单产最高能达到多少?党报已经公布了,人家的小麦单产已达三千八百多斤。”林苟生对这几天在自己一亩二分地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心里正在琢磨如何过这个夏收关,产量报低了,上头可能不高兴,朝高里报,公粮一交,全镇几万人只好喝西北风。可他也读了最近的各大报纸,再不敢对越放越高的卫星评头论足,咬咬牙说道:“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平均亩产可能有八百斤,最高单产估计有一千二百斤。”李金堂站了起来,“没当几天镇长,就官僚成这样,这还得了!凉水井是你管的吧?你听听申家营试验田亩产能达到多少吧。贺社长,你讲讲吧,不要夸张,也不要隐瞒,地区迟专员正等这边电话呢,今明两天他会来核实,并监督收割。”贺兴壮掏出一张皱巴巴、脏兮兮的手帕,慌忙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珠子,颤着声道:“各位领导,我昨夜黑刚去了试验田,估计能打亩产八千斤。”会场顿时炸了锅。

  如果林苟生就腿凑石头下台,熬过那个特殊时期,仗着地县主要领导的错爱,他在政治上肯定会东山再起。如果一次性把这一亩二分责任田收打完,林苟生就没有机会铸成大错。他随地区迟专员和县委主要领导来到责任田边上,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拔出几棵麦子,看见那些枯死的根须,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迟专员喜得背着手直打转转,嘴里不住地说:“肯定不止八千斤,不止八千斤。给省里段书记打电话,请他来开镰。哎呀小李子,你这个点抓得好哇,为全地区争了光。看了他们三千八,急得我几宿没睡好,你可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呀!”李金堂不卑不亢,谨慎小心地答道:“是毛主席英明,是党的路线政策好,是省、地领导的直接指导及时到位,是群众集体智慧的结晶。”

  众人等到后半夜,省委段书记来了电话指示:为了保证粒粒归仓,不用等我去开镰,省委已派观摩团和记者连夜去龙泉,算出亩产数目直接报告中央。迟专员发话了:“明早趁露水开镰,一亩二分地留两分地供上级领导和兄弟地区参观。我看亩产肯定不止一万斤。”李金堂听出了话音儿,担心这亩地打不了一万斤,让各级领导空喜欢,急忙插话说:“迟专员,这块地已熟了三四天了,为了等各位领导看一眼,才没割。今晚月光好,不如连夜割了上场,明天上午打出来,眼下中原几省都先后开割,别让兄弟地区抢了先。”迟专员连连称是,当即吩咐准备镰刀。李金堂趁着混乱把申宝栓拦过背场叮嘱说:“找二十个棒劳力马上上西岗割麦,等我通知运到场上。记着,要找口严的。”

  第二天上午,省里的记者先赶到了,从县宣传部干事手里接过照好的胶卷,坐在迟专员身边,看着四品大员的五根指头在算盘珠子上跳舞。小晌午的时候,迟专员的手指颤抖起来,嘴里不停地报着数目:“一万两千四,一万两千四百六。还有几麻袋没过秤?”有人答道:“二十三麻袋。”迟专员孩子气地拍拍手叫着:“差不多有一万五千斤!”李金堂接道:“这只是第一遍,二遍还能打三千斤。”

  “一万八!”

  几十人都被这天文数字惊傻了,省里的记者已经在埋头写新闻稿。这时,林苟生迎来了决定一生命运的瞬间。他拿着一撮无根的小麦走进麦场。半个小时前,一个念头攫住了他:肯定有鬼,再去看看那两分地。他一个人跑到地里,伸手摸一把,拔出一撮无根的小麦,再抓一把,仍是没有根。“这是欺骗党中央、欺骗毛主席!”他没假思索,拿着一把“罪状”直奔迟专员来了。

  “迟专员,你看看,这些小麦都没有根。”林苟生振振有词:“大跃进也要实事求是,不能弄虚作假搞欺骗。”

  李金堂身子一晃,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呆若木鸡的迟专员,当他发现迟专员的眼睛里充满厌恶时,在心里先笑了。第一个感觉是:从此你林苟生完了。秦江县长一张红脸竟变得炭黑,牙缝里蹦出三个字:“你疯了!”迟专员慢慢站起身,拿过那把麦子看一看,“确实没有根,小林呢,你这麦子真是实验田里取来的?”林苟生再一次错过了改口的良机,开口说道:“还有两分地没割,大家可以去查看。”迟专员仔仔细细看着那些参差不齐的断茬,像是在自言自语:“亩产一万八千四百一十二斤,如果不是虫害,估计有两万斤吧。此数字先不公开,等我回地区找农业专家算出个准确数目再说。这种虫子真是无孔不入。”李金堂听得好生钦佩,这真是四两拨千斤的神功呵!秦江接着就来个锦上添花:“贺社长,种出这么好的地不易,就不要留这两分地搞形式主义、教条主义了,把它割了,别来个丰产不丰收。”

  林苟生搅了玩魔术的场子,本该下地狱了。可是,迟专员和秦江县长玩得高明,艺高胆大,炉火纯青,还能照顾到自己的好恶,还能把搅乱的场子打理个整齐,过个两三天,弄一份专家鉴定,说是什么虫子专在麦子成熟时咬断麦根,一万八千四百一十二斤照样是奇迹,还是经过科学验证的奇迹,林苟生搅场子又成了魔术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把一个过程变得有了跌宕,多姿多彩。他们是爱惜林苟生的,这是他们发现并举荐的一个人才,潜意识想护着他,给他留下了切口,也就留下了让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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