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兰赶到医院,本想做张胜琴的工作,谁知一见面,姑娘就流着眼泪翻了口供,和李金堂分析的一模一样,再回局里审锁柱,果真他家里缺帮手,只不过他家开的是一家服装店,再问看守人员,说这两个人在号子里还打了两架,锁柱当第三者亏理,没还手,鼻子都叫打出血了,只好把他俩分开关押,问永亮呢,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并不答话。闻香兰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仔仔细细写了笔录结了案。
赵春山只能接受李金堂和关五德的好意。永亮一回家,他一巴掌掴过去,打得永亮顺鼻子顺嘴直流鲜血。作为交换的条件,赵春山主动退出了吴玉芳一案。张胜琴进了毛巾厂,没和永亮谈恋爱,和锁柱也断了,开始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听到白剑的声音,赵春山下意识地用右手护了护枕头。白剑面对一个病人,还是没有改变自己开门见山的风格。
“赵队长,听说你们保密柜被盗,你也让人打伤了。”
“确有此事。”
“这种事是不是经常发生?”
“建国近四十年,绝无仅有。”
“赵队长对此有什么感想?是不是觉得有点怪?”
“无可奉告。”
“有人企图去申家营毁尸灭迹,作为侦破的大行家,你不觉得这是吴玉芳冤死的一个证明?”
“我相信推理,但更相信证据。”
白剑忍受不下去了。坐也不让,茶也不请,角屋门口还立一个充满敌意的小伙子,仍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不合作态度。他换了一种口吻,“吴天六为女儿申冤告状已经要倾家荡产了,你知不知道?”
“如果法律能做到绝对公正,也就没昭雪一说。谁都不敢保证每办一案都和真理站在一起。”
“赵科长到底怕点什么呢?听说你回避吴玉芳一案还有点难言之隐……”
“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才有悲天悯人的同情心!你为吴玉芳做了什么?你既然对你的判断那么自信,你施加你的影响让地区中院作出复审此案的决定呀!你做不到这一点,就没有资格板着面孔教训别人。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做点姿态罢了,能勉强对得起当年太阳村对你的养育而已。你不过是龙泉的匆匆过客。没有把握的事,我从来不做。”
“恐怕不是这样。面对你几十年的光荣,你如何评价你这半年多的行为?”
“勉强对得起良心。”
赵永亮进来了,“同志,你没看见我爸病着吗?我想你没啥急事,是不是等我爸伤好了再来。”白剑笑道:“你是永亮吧,我这就走,很羡慕你有这样一位慈爱的父亲。如果是一命抵一命,我能理解。可是……好了,告辞了。”
赵春山感到一种被滚烫的油煎熬的滋味。为什么没有勇气把证据交给这位年轻人呢?他或许能够帮助吴天六惊动上边。不!你要是个纯粹意义上的人,你就会毫不犹豫演一出大义灭亲的大戏。可是,永亮呢?还有那个立志要帮助永亮遗忘那场噩梦的闻香兰呢?最少也要判五年!还不对!是你怕晚年的孤寂。是你怕虎毒不食子的比喻。是你怕!怕!怕!永亮要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会不会这样犹豫呢?他叫了一声:“永亮——”
赵永亮又把热好的药端进来,“爸爸,你趁热喝了吧。我刚才出去找了个同学,他爷爷会配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他晚上就送来了。”赵春山哽咽一声,又唤一句:“永亮——”赵永亮挪到床沿上坐下,把手伸给赵春山握住,另一只手端起碗说道:“我喂你喝吧。”赵春山一口气喝了药,再喊一声:“永亮——我不是你的亲爸爸。”赵永亮说:“爸,这事我早知道了。”赵春山说道:“这是我亲口对你说的。你爸是我的老首长,我刚入伍,他当连长,我当通信员。打下龙泉后,他当军管会副主任,我负责处理各类案件。成立了县公安局,他当局长,我当侦缉科长。我俩被老赵、小赵喊了多年。你爸‘文革’第二年夏天被郑党干派人游斗了十八场,含恨而死,死前把你和你受了刺激精神已经失常的母亲托给了我,那年你两岁多一点,郑党干原来是县针织厂的干部,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后来因贪污事败露被抓起来了。你爸爸主张老账新账一齐算,严惩这个败类,可县里有的领导不同意,一拖就拖到‘文革’。你四岁那年,你母亲落水淹死了。我因为身体原因,没有结婚,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这就是我和你的关系。”赵永亮不解地问道:“爸爸,你说这些干啥?”赵春山沉默良久,慢慢说道:“爸爸的心你不完全明白。算了,还有些时间,以后再和你说。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柳城日报》头版主编陈世阁又是第一个走进办公室。他的秃顶和一副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珐琅架近视镜完全可以当成他用功的记录簿看待。地区小报的头版,严格跟着中央和省里的大报学步,这种雷池遍布多少有点不合陈世阁的胃口。在小报工作二十余年,虽也为无大的作为感伤过,可左右瞅瞅,哥们儿姐们儿都半斤八两,年轻时都踌躇满志、棱角分明,磕碰了多年,光不溜秋一堆挤在河滩上,倒也不觉得十分落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是小报主编,大小也是宣传口一路诸侯,在中等城市也是上得了台面的,胃口对不对也不好过多计较了。按说,熬到这把椅子上,本来已用不着这么严格踩着点儿上班了,可多年积习,一时也无法改去,留着倒也无大妨,起码可以在年终总结上堂而皇之、坦坦然然写上“以身作则”四个字。有的习惯就仅仅只是个习惯了。譬如看那些寄到编辑部而不是寄给某某编辑大人的自然来稿。这个习惯能得以保留的潜心理基础,可以说成是一种怀旧。当年二十郎当岁儿,陈世阁正是因一篇寄到编辑部的自然来稿一炮打响的。翻了几个信封,都扔一边去了,原来陈世阁对自然来稿也非每稿必看,每天只挑一两份钢笔字写得漂亮的拆阅。
陈世阁拆开白剑寄来的稿件,兀自吓了一跳,先盯着标题下面那行“中华通讯社记者白剑”发了一阵愣。看看稿笺纸,下面也印着“中华通讯社”字样,鼻孔里不由得发出了怪怪的响声。“老陈,看出什么稀奇了?”新闻组长郝天来拎着一只米黄色真皮文件袋探头过来瞄两眼,“哟嗨,大神朝咱这小庙里屈尊了,新鲜!咦,标题蛮刺激的:《从‘护商符’看商品经济》。”陈世阁窃笑一声,“有意思。聚金银,认个县长做干亲;在小县,搞经商,你不拜官员遭大殃;要填家里保险柜,攀个局长免你税;若想花常开,地县乡村一齐拜。天来,你常下乡,听没听到过这个护商符?”郝天来说:“民谣倒听了不少,这护商符倒没听说过,挺尖锐,也代表普遍性儿,唉,听着有点耳熟,像是从《红楼梦》里的‘护官符’化来的。”陈世阁颔首称是,“是用心之作,看来,官商穿连裆裤已弄得怨声载道了。你今天竟准时上班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嘛。”
52书库推荐浏览: 柳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