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噩(酉)阉茂(戌)大渊献(亥)
右十二支
此种名如何传至后世耶?记之者何所本耶?
第32章 民国三年(1914)九月二十三日至十二月十一日(1)
(在康乃耳大学)
一、传记文学
(九月廿三日)
昨与人谈东西文体之异。至传记一门,而其差异益不可掩。余以为吾国之传记,惟以传其人之人格(character)。而西方之传记,则不独传此人格已也,又传此人格进化之历史(thedevelopmentofacharacter)。东方传记之体例(大概):
(一)其人生平事略。
(二)一、二小节(incidents),以写其人品。(如《项羽传》“垓下之围”,项王悲歌起舞一节)
西方传记之体例:
(一)家世。
(二)时势。
(三)教育(少时阅历)。
(四)朋友。
(五)一生之变迁。
(六)着述(文人)、事业(政治家,大将……)。
(七)琐事(无数,以详为贵)
(八)其人之影响。
布鲁达克(plutarch)之《英雄传》,稍类东方传记。若近世如巴司威尔之《约翰生传》,洛楷之《司各得传》,穆勒之《自传》,斯宾塞之《自传》,皆东方所未有也。
东方无长篇自传。余所知之自传,惟司马迁之《自叙》,王允之《自纪篇》,江淹之《自叙》。中惟王充《自纪篇》最长。凡四千五百字,而议论居十之八,以视弗兰克林之《自传》尚不可得,无论三巨册之斯宾塞矣。
东方短传之佳处:
(一)只此已足见其人人格之一斑。
(二)节省读者日力。
西方长传之佳处:
(一)可见其人格进退之次第,及其进退之动力。
(二)琐事多而详,读之者如亲见其人,亲聆其谈论。
西方长传之短处:
(一)太繁;只可供专家之研究,而不可为恒人之观览。人生能读得几部《约翰生传》耶?
(二)于生平琐事取裁无节,或失之滥。
东方短传之短处:
(一)太略。所择之小节数事或不足见其真。
(二)作传太易。作者大抵率尔操觚,不深知所传之人。史官一人须作传数百,安得有佳传?
(三)所据多本官书,不足征信。
(四)传记大抵静而不动。何谓静而不动?(静static,动dynamic)但写其人为谁某,而不写其人之何以得成谁某是也。吾国人自作年谱、日记者颇多。年谱尤近西人之自传矣。
二、迁居
(九月廿五日)
余居世界学生会三年余矣,今年九月十九日始迁居橡街百二十号。新居长十三尺,广九尺。室中一榻,二椅,一桌,一几,一镜台,二书架。二窗皆临高士客狄那溪,水声日夜不绝。前夜睡醒,闻之亦不知是溪声是雨声,口占云:
窗下山溪不住鸣,中宵到枕更分明。
梦回午夜频猜问,知是泉声是雨声?
溪两岸多大树,窗上所见:清臞之柏,温柔之柳,苍古之橡。林隙中可见清溪,清浅见底,而上下流皆为急湍,故水声奔腾,不似清浅之溪也。
自他所归,见案上叔永留字云,“适来不遇,读诗而去。‘知是泉声是雨声’较‘夜半飞泉作雨声’如何?”读之猛忆叔永所示曾槭子诗“炉烟消尽空堂寂,夜半飞泉作雨声”,前夜口占此诗时,初未尝念及槭子之诗。然槭子之诗远胜余诗,倘早念及之,决无此二十八字矣。
三、海外送归人图
(九月廿五日追记)
海外送归人图(图略),曾广智君摄。归者为黄伯芹君。伯芹为此间同学之佼佼者。其人有热诚,肯任事,而明达事理。所习为地学,去年得为sigmaxi会会员。留学之广东学生每每自成一党,不与他处人来往,最是恶习,伯芹独不尔尔,故人多归之。
四、木尔门教派
(九月廿八日)
仲藩归国,道中寄一片曰:“足下有暇,可研究耶教后圣派(churchofjesuschristofthelattersaints),即俗所谓木尔门(mormon)派,他日能告我以十九世纪之文明而此派乃能勃兴于是时者,何也?”此意甚有研究之价值,先记之。
五、耶稣之容忍精神
(十月五日)
在大学礼拜堂听讲经,其人引《新约》一节,以示耶稣容忍异己之教之精神:
约翰曰:“夫子,顷者弟子见有以夫子之名而驱除邪鬼者,弟子尝戒止之矣,以其不从弟子辈行也。”耶稣曰:“勿禁止之;凡不逆汝者,皆为汝者也。”(《马可》,“为汝”作“为我”。《路加》,第九章四十九至五十节。)
余谓此章不如下所引也:
耶稣取一幼孩置之众中,持之臂上,而告众曰,“凡以吾名纳如此稚孩之一者,皆吾徒也。”(《马可》第九章三十六至三十七节)
“人子”(耶稣也)既升遐,众仙吏与俱。“人子”乃陟显位,万国群集其前。“人子”乃辨判万众,若牧人之分其羊群然,驯羊居右,野羊居左,主(耶稣)乃告其在右者曰:“来,汝天所福,袭尔天国。我尝饥矣,汝则食我以肉。我尝渴矣,汝则饮我。我尝沦落矣,汝实庇我。我尝裸矣,汝则衣我。我尝病矣,汝实问遗我。我尝为囚系矣,汝实临唁我。”对曰:“我主,吾辈何时见主饥而食之,渴而饮之乎?何时见主沦落而庇之,无衣而衣之乎?何时见主病或在囚拘而问遗之乎?”主曰:“我明告汝,汝惟尝施之于吾民(孙子)之最无告者,汝实施之于吾身也。”(下半章记罚恶,意旨都同,今略。《马太》,第二十五章三十一至四十六节。)
此等处征引经文,随笔移译之,但求达意,不论工拙也。
六、录《新约》文两节
(十月五日)
读《新约》,有两节大佳,素所未留意,何也?
一、彼得就开口说:“我真看出上帝是不偏待人。原来各国中那敬畏主行义的人都为主所悦纳。”(《使徒行传》第十章三十四至三十五节)
二、盐本是好的,若失了味,可用什么叫他再咸呢?你们里头应当有盐,彼此和睦。(《马可》第九章五十节)
七、征人别妇图
(十月七日)
此法国征人与其妇接吻为别之图(图略),欲作一诗题之,而心苦不能成文。杜工部《兵车行》但写征人之苦,其时所谓战事,皆开边拓地,所谓“侵略政策”,诗人非之,是也。至于执戈以卫国,孔子犹亟许之;杜工部但写战之一面,而不及其可嘉许之一面,失之偏矣。杜诗《后出塞》之第一章写从军乐,而其词曰,“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其志鄙矣。要而言之,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用之而有名,用之而得其道,则当嘉许之。用之而不得其道,好战以逞,以陵弱欺寡,以攻城略地,则罪戾也。此图但写征人离别之惨,而其人自信以救国而战,虽死无憾,此意不可没也。
国家思想惟列国对峙时乃有之。孔子之国家思想,乃春秋时代之产儿;正如今人之国家思想,乃今日战国之产儿。老杜生盛唐之世,本无他国之可言,其无国家之观念,不足责也。记中有过词,志之以自忏。(十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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