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深信人类善根性之足以发为善心,形诸善行,因引嚣俄之《孤星泪》(lesmiserables),证大度不疑之足以感人。吾恒谓今人大患,在终日居于疑惧忧恐之中。世安有愁城?愁城者,吾人心中疑惧之产儿也。若人人疑他人为贼,为奸宄,则世界真荆天棘地矣,安能一日居乎?此邦人有时颇能脱去此种疑惧根性,村僻之城市真能夜不闭户(绮色佳是其一也)。其所以夜不闭户者,不疑也。吾居是邦五年,未尝一日钥吾室门,亦未尝失一物,不疑也。今日弭兵之说,人皆知其美而不敢行,知军备之为患而不敢废之。即如此邦人士,持和平之说者众矣,而惧德之来侵,惧日之宣战,于是日增后备而不已,今岁之海军费凡141,000,000元,陆军费103,000,000元,防御费50,000,000元,皆“有备无患”一语之结果也。美之在今日,可以宣言减兵,自我作始,以为他日世界弭兵之第一着手处。所患在“恐”之一字。英诗人克劳夫(clough)之言曰:“孰谓希望为愚人乎?若恐惧则真妄人矣。”(ifhopesaredupes,fearsareliars)此今日救世圣药,惜无人敢尝试之耳。女士盖真能实行此道者。其待人也,开诚相示,倾心相信,未尝疑人,人亦不敢疑也,未尝轻人,人亦不敢轻之。其所交多贫苦之画师,其母恒以为惧,女士坦然处之,独居纽约如故。与女士谈论最有益,以其能启发人之思想也。是日所谈甚繁,不可胜记。
是夜,至大学俱乐部赴限制兵备会晚餐,尾赖君(mr.villard)主席。会中书记吴得(mr.l.hollingsworthwood)乃康福先生之友,与先生皆毕业于海勿浮大学(haverfordcollege)。此校乃耶教中之友朋会(friends,又名匮克派--quakere)所创。匮克派之信徒,皆主张不争主义者也。主席尾赖君乃美国南北战争前主张放黑奴者盖利孙(williamlloydgarrison)之外孙,盖利孙亦倡不争主义最力者也。二君之热心于限制兵备也宜哉。
是夜东美各大学与会者如下:
cornell(康乃耳)
harvard(哈佛)
yale(耶鲁)
columbia(哥伦比亚)
pennsylvania(宾夕法尼亚)
princeton(普林斯顿)
newyorkuniversity(纽约大学)
席终决议组织一会,名之曰“collegiateleaguetoabolisnmilitarism”,会名余所拟也。举定之职员:
k.g.karsten(卡斯滕)为会长
johnt.graves,jr(约翰·格拉浮斯)为书记
是夜,议事至十二时许始散。
十四日,星期,至哥伦比亚大学访友,遇张亦农、严敬斋、王君复、邝煦堃、杨锡仁、张仲述诸君。
午访喀司登君(karsten)于其室。此君曾得“罗茨津贴”(rhodesscholarship),资送至英国牛津大学肄业。其人读书甚富,室中架上皆当代名着也。此君谈论甚动人。美国大学学生之大多数皆不读书,不能文,谈吐鄙陋,而思想固隘,其真可与言者,殊寥寥不可多得。吾居康乃耳可五年矣,大学中有贤豪,适未尝不知之(或直接或间接),然何其寥寥也?哈佛与哥伦比亚似较胜,惟吾不深知之,故不敢率尔评论之耳。
下午访张仲述。仲述喜剧曲文字,已着短剧数篇,近复着一剧,名曰《外侮》(theintruder),影射时事而作也。结构甚精,而用心亦可取,不可谓非佳作。吾读剧甚多,而未尝敢操觚自为之,遂令祖生先我着鞭,一笑。
与仲述同访韦女士,谈一时许,女士之兄嫂(mr.andmrs.rogerwilliams)来访。余前过纽约,即拟往访此君夫妇,以时日不给不果。昨夜女士以电话招其来会于此。此君甚精明,谈论亦饶有丰采。其夫人,贤妇也。有子二人,皆活泼有神。
自女士所居与韦君同出,余往中西楼,赴亦农、敬斋晚餐之约也。
在中西楼餐时,亦农、敬斋忽起立招呼外来数客,其一人乃黄克强元帅也。亦农绍介余与相见。克强颇胖,微有髭,面色黧黑,语作湘音。余前次来此,颇思访之,闻其南游而止,今日不意之中遇之,不可谓非幸事。
餐后以车至车站。车停港外,须以渡船往。船甫离岸,风雨骤至,海上皆黑,微见高屋灯火点缀空际,余颇欲见“自由”之神像乃不可见。已而舟行将及车次,乃见众光之上有一光最明亦最高,同行者遥指谓余曰:“此‘自由’也!”
此次旅行毕。
第47章 民国四年(1915)二月十八日至六月七日(1)
(在康乃耳大学)
一、自课
(二月十八日)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此何等气象,何等魄力!
任重道远,不可不早为之计:第一,须有健全之身体;第二,须有不挠不屈之精神;第三,须有博大高深之学问。日月逝矣,三者一无所成,何以对日月?何以对吾身?吾近来省察工夫全在消极一方面,未有积极工夫。今为积极之进行次序曰:
第一,卫生:
每日七时起。
每夜十一时必就寝。
晨起做体操半时。
第二,进德:
表里一致--不自欺。
言行一致--不欺人。
对己与接物一致--恕。
今昔一致--恒。
第三,勤学:
每日至少读六时之书。
读书以哲学为中坚,而以政治,宗教,文学,科学辅焉。
主客既明,轻重自别。毋反客为主,须擒贼擒王。
读书随手作记。
二、国立大学之重要
(二月二十日)
与英文教师亚丹先生(prof.j.qadams,jr.)谈,先生问:中国有大学乎?余无以对也。又问:“京师大学何如?”余以所闻对。先生曰:“如中国欲保全固有之文明而创造新文明,非有国家的大学不可。一国之大学,乃一国文学思想之中心,无之则所谓新文学新知识皆无所附丽。国之先务,莫大于是。……”余告以近来所主张国立大学之方针(见《非留学篇》)。先生亟许之,以为报国之义务莫急于此矣。先生又言,如中国真能有一完美之大学,则彼将以所藏英国古今剧本数千册相赠。先生以十五年之力收藏此集(集者,英文collection),每年所费不下五百金。余许以尽力提倡,并预为吾梦想中之大学谢其高谊。先生又言:“办大学最先在筹款,得款后乃可择师。能罗致世界最大学者,则大学可以数年之间闻于国中,传诸海外矣。康乃耳之兴也,白博士(andrewdicksonwhite)亲至英伦聘goldwinsmith(戈德温·史密斯),当日第一史家也;又聘jameslowell(詹姆斯·洛威尔),当日文学泰斗也,得此数人,而学者来归矣。芝加哥大学之兴也,煤油大王洛氏捐巨金为助,于是增教师之修金,正教师岁得七千五百金。七千五百金在当日为莫大修脯,故能得国内外专门学者为教师。芝加哥之兴勃焉,职是故也。”先生此言与郑莱君所谈甚相合。
吾他日能生见中国有一国家的大学可比此邦之哈佛,英国之康桥、牛津,德之柏林,法之巴黎,吾死瞑目矣。嗟夫!世安可容无大学之四百万方里四万万人口之大国乎!世安可容无大学之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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