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美玲气得直咬牙,却找不到发泄对象,想了一下,拨通了张保国的电话,打机关枪一样扫出一梭子,“你知道吗?我现在成个罪人了。这算什么事儿!群众最关心的事,不让报道,要我们记者干什么?”听了一会儿,又说,“好好好,我听你的。是的,要顾全大局。是的,要考虑到公众的心理承受力。是的,不能造成市民恐慌。是的,不能好心办坏事。是的,我应该遵守新闻纪律。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我上网上多了,看到省第一人民医院这个平阳的顶级医院这样处理发热病人,我开始杞人忧天了。遵命,我不会在医院到处乱窜的。”
吴东问,“我们捅娄子了?”
“还是个不小的娄子。”丁美玲说,“傅台刚刚挨了市长、副市长、部长的训。也怪了,媒体上早说过板蓝根对防治非典作用不大,为什么一有风吹草动,大家还是要买板蓝根?”
朱全中肩挂一个中号旅行包从出租车上下来,扬扬手打招呼,“美玲——”朱全中在北京读研究生时,丁美玲在北京广播学院读书,两人在同乡会上相识,回到平阳后常有来往,挺熟悉。
丁美玲迎过去,“朱医生,你出差了?”
朱全中说,“算不上出差。我只是想挪挪窝。用了三天调休假,到北京挣表现去了。”
丁美玲问,“你要往北京调?”
朱全中摇摇头,“不是往北京调。能调到市传染病医院,我就满意了。张院士和胡主任一直很担心SARS入侵,做了不少工作,我也想出点力。我有很多校友在北京各大医院工作,知道真相……”
丁美玲忙问,“你问到什么了?”
朱全中叹着气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公布出真实的疫情。北京绝对不止二十来例SARS病人,死亡人数早超过三个了。地坛医院有三、四十个,解放军三零九医院有五、六十个,北京的SARS患者,肯定早超过一百人了。唉,怎么这么多人输液呀?”
丁美玲伸手朝院子里一指,说,“你去问问吧。发烧咳嗽的特别多。我也很担心,昨天做了个新闻特写,我们今天还挨批评了。你进去看看吧,病人太多了。”
朱全中大步走了进去。
吴东说,“美玲,回去吧。别为了报道一次流行性感冒,真把饭碗给砸了。”
丁美玲想得可没这么简单,她必须学会站在张保国的立场上面对一切问题。她拨通了张保国的电话,“占用你几分钟时间,给你报告个情况。省第一人民医院传染科的医生朱全中,刚从北京了解那里的疫情回来,他说北京的SARS病人已经超过了一百人。但愿咱们这一、两千发烧病人,得的都是上呼吸道感染。”
两人刚拦下一辆出租车,丁国昌从另一辆出租车里钻出来了,喊着,“美玲,美玲,你等一等!”
丁美玲问,“三哥,你有什么事?”
丁国昌跑过来,说,“我追你们追了几个地方。美玲,你过来。”把丁美玲拉到一边,压低了嗓音,“你给三哥说实话,咱们平阳是不是已经有非典了?”
丁美玲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
丁国昌说,“我猜出来的。今天一大早,来药店买板蓝根的人特别多,都在传咱们平阳也有这种病了。”
丁美玲想了想,说,“你就安心卖药吧。有人买药了,你还跑啥跑。”
丁国昌探究似地看着妹妹,“药当然要卖了,可怎么个卖法就有个讲究了。中国的事,三哥懂。譬如说炒股票吧,其实炒的就是内部消息,没有消息乱炒,肯定赔钱。”
丁美玲急了,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扯那么远干什么?我们忙着呢。”
丁国昌又仔细看看丁美玲,说,“美玲,这半屋子板蓝根冲剂,可有一半是拿你的钱买的,卖不出去我可没钱还你。”
丁美玲朝他翻一个白眼,“你不是说买药的人很多吗?”
丁国昌凑到丁美玲耳边说,“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说。咱们在荷花池药材市场不是也有个摊位吗?如果没有非典,我就把这些板蓝根全部拉到批发市场,原价卖了。小赚一点儿没问题。我已经转了好几个药店,这东西走得挺快。”
丁美玲撇撇嘴,“那你还啰嗦什么!还不赶快去卖?”
丁国昌着急了,拉了丁美玲一把,说,“现在卖,不是卖不起价嘛。国营的、私营的都有货嘛。可是,要是真有非典呢?咱要是事先得到了消息,这两天一包也不卖,等别的店都断货了,不是可以大赚一笔了?你说,咱这儿有没有非典?我知道这非同小可,不能乱说。你看,网上说北京都变成个大医院了,可咱们正式公布的却只有一、二十个病人。到底哪个是真的?所以,我说这个内部消息就显得特别重要了。你不好直说,你就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丁美玲瞪了三哥一眼,说,“你这个人真是的!你以为我是谁呀!我要是知道平阳有非典,能不给你说吗?能不给家里人说吗?我又不是亿万富姐,还等着你把钱还回来结婚用呢!”
丁国昌,溜圆了眼睛,说,“你们结婚还用花你的钱呀?这妹夫随便掏一把,房子车子都有了……”
丁美玲皱皱眉头,冷笑一声,“你以为全中国的官都是贪官呀?现在平阳是没有SARS,可照这样下去,SARS肯定会光临平阳。我刚刚才知道,北京的SARS病人已经超过一百了。从媒体上看,北京对进出人员,并没做任何限制,也没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平阳离北京不远,SARS传过来太容易了。”
丁国昌乐得一拍巴掌,“这就是最好的消息呀!好,我就赌它一把,再捂它几天。美玲,赚足钱了,三哥一定给你好好搞几件嫁妆。”
兄妹俩在医院门外分手了。
第七章
17
这时,朱全中在住院部普内科二病区医生值班室看着两张X光胸片和两个病历本,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子。
值班男医生问,“小朱,你怎么了?”
朱全中的声音都变了,问,“这两天,这两个病人的白血球都这么低吗?”
值班女医生回答,“是的。昨天,我还以为是化验室查错了,昨晚和今天早上,又查两遍,还是这么低。肺炎患者的白血球一般都在一万六到一万七之间,这两个病人确实有点怪。抗生素用量已经不低了,可就是退不了烧。”
朱全中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问,“病历上为什么没记下病人的流行病学史?为什么不问问他发病前两周内是否密切接触过同类病人?为什么没问他们,两周内他们到没到过北京和广东?”
男医生想了想说,“他们都是前天从门诊转来的,又都是通过院领导转来,所以就没问这些。再说,从前天晚上开始,上呼吸道感染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这么办的。前天,按他们的症状,还用不着住院。”
女医生看朱全中两眼发直,也有点儿慌了,“朱医生,难道你怀疑他们得的是非典型肺炎?”
52书库推荐浏览: 柳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