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中摇着头,叹着气说,“没有必要了。从理论上讲,咱们医院的门诊大厅、急诊科留观室,这一层普内病区,都已经被他们污染了。我刚才去二十六床问他的流行病学史,没戴口罩,又正好碰上他咳嗽,染病的可能性极大。告诉你们,北京的医护人员接触非典病人,都穿着两层隔离衣,戴三层口罩,戴两层帽子,戴一副防护眼镜,就是这样,还是有医护人员被感染了。”
值班室突然静极了,七、八双眼睛在那一刹那间溢出的都是恐惧。
女医生拉了朱全中一把,“朱医生,你是传染科大夫,你快说说该怎么办?”
护士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糟了,早上我给十二床打点滴,忘了戴口罩了。”
“二十六床咳嗽时,我正在床边看体温计。”
“电视里刚说北京的非典已得到有效控制,怎么说来就来了。”
“怕也没用,既然干了这一行,什么事该经见都得经见。网上说,这个病的死亡率跟病毒性感冒差不多,得上了,也不怕。”
“我们是不是都不能回家了?我老公下午到上海出差,家里没大人,小孩怎么办?”
女医生央求道,“小朱,你快说该怎么办吧?”
朱全中笑笑,说,“大家都不要慌。第一,赶紧把这一情况向院里报告。第二,大家不要声张,以免造成整个病区的恐慌。第三,派一个人守住楼道口,不要再让人来探视病人了。另外,要劝阻已经在病区的病人家属和亲朋,今天不要离开病区。第四,算了,等院领导来了再说吧。我留下来帮助你们。没事的,也许只是虚惊一场。”
男医生吩咐护士们分头去做工作。
朱全中向男医生要了一支烟点上,走到走廊尽头,把窗户打开,抽了几口,拿出手机拨通了妻子尚红云的手机,“我没回家,直接回医院了。红云,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我刚在我们医院普内病区看了两个病人,这两个病人十有八九是非典病人。我有这个把握。你可别到处乱说。传染科是我们医院的软肋,我不在这儿盯着不行。短时间内,我不能回家,也不能见你了。你回家给我拿几套换洗的内衣送过来。记着,不要进我们的门诊楼。门诊楼的大厅和留观室很可能已经被污染了。你别紧张,你别紧张。另外,你给我的手机里再充个两百块钱话费,这一段,我们只能靠它联系了。你听清楚了:把这件事告诉卫红姐,请她告诉张院士,务必请他带几个专家来给这两个病人会会诊,越快越好。如果这两个人真是非典,对我们医院来说,可能是一场浩劫。他们呆过的地方太多了。好了,不说了,我们的副院长来了。”
林副院长看朱全中进了屋,严肃地说,“小王,把门关上。朱全中,朱大夫,你可别看走眼了啊!”
朱全中胸有成竹地答道,“我在北京问过几个同学,SARS病人,都是这种症状。”
“等等,等等”,林副院长问,“你去了北京?你去北京干什么?”
朱全中看看林副院长,说,“林院长,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病人,已经把SARS从北京和广东带到平阳,带到咱们医院了。”
林副院长不好发作,正色说,“中国可只有非典,没有什么SARS。我只是听说卫生部前两天搞了一个非典临床诊断标准,还没有见到。所以,不能说你说他们得了非典,他们就得了非典。”
朱全中急了,“林院长,你非要把非典和SARS区别清楚不可有什么意义?我是一个呼吸道传染病主任大夫,我为了搞清SARS的临床表现,专程去了北京,我有必要用非典说什么事吗?林院长,如果他们真是非典,你知道对我们医院意味着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采取一系列防护措施。”
林副院长问,“什么防护措施?”
朱全中扳着指头说,“首先应该开设一个专门发热门诊,把发热病人和其它病人分开,避免交叉感染。其次,应该把这一层病房划成一个隔离区。第三,应该给我们送来专用隔离服。第四,应该马上把这里的情况上报给有关部门,看看还应该采取什么行动。譬如说,这个病区病人的家属可能已经受到感染了,他们要回家怎么办?”
林副院长笑了起来,“小朱啊,想不到你还有点组织领导才能。怪不得你想跳槽,咱们医院没把你用起来嘛。一条一条想得挺周到。你也没治过非典病人,你说他们是非典病人,我们就相信了他们是非典病人,这也不科学嘛。”
朱全中央求道,“林院长,我请求你马上请省里派专家给这两个病人会诊。”
林副院长伸手拍拍朱全中的肩膀,夸奖道,“你的警惕性和主动性都相当不错。你的业务能力,我也认为是很强的。可是,他们是不是得了非典,我可真怀疑。十二床住的杨县长,这两、三天我跟他可没少亲密接触。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个感染上非典的人?钱院长去厅里开会了,这么大的事,只能等他回来定夺。非典是个新发传染病,重视它也是应该的。但是,从战略上,我们还是要藐视它。动不动让省里派专家来院里会诊,不大好吧?平阳市五家三甲医院,咱们是五虎之首,我们医院的专家连个非典病人都诊断不出来,以后我们在平阳医学界,还充什么老大?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儿看法。你说的专用隔离服,咱们医院好像没有,我马上派人给你们这里送点儿手术用隔离服,还有口罩和帽子。这方面正好归我管,不用请示了。开不开专门的发热门诊,也是个大事。咱们这么大个医院,有个什么动静,影响面很大。昨晚,平阳电视台播了咱们医院在院子内收诊病人的几个镜头,今天市民们就开始抢购板蓝根冲剂了。告诉你吧,到上午十一点钟,咱们医院连一包板蓝根都没有了。你说,来咱们这儿看病,必须先在院子内量过体温才能进来,发热不发热还不能混看,会惹出什么乱子?做体温计的人肯定会发个大财。说不定还会弄出什么恐慌。出了政治问题,我们都负不起这个责。可是呢,你们已经拉响了警报,不重视不行。战术上,咱们还要重视敌人嘛。这两个病人,就交给小朱你负责了。你们这个病区,从现在起,由小朱负总责。午饭还是要吃的。我做主,中午给你们这个区的医护人员,每个人加个荤菜。我再提个要求:在权威部门没有对这两个人的病做出结论之前,谁要是对外说省第一人民医院已经收治了非典病人,出了问题谁负完全责任。”
林副院长走了。
医生、护士都有家,遇上这种突发事件,给家里人通报一声,也是人之常情。虽然他们都在电话里或者手机短信息里,叮嘱亲人不要外传这个消息,但从这个中午开始,平阳市已经出现非典病人的消息还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了。中国联通和中国移动平阳分公司的交换机,自情人节后又一次超负荷地忙碌起来。
18
张卫红和尚红云走进院士楼的客厅,张春山和胡剑峰正在看平阳电视台的午间新闻节目。市卫生局局长周东信正在电视台的演播室里,笑容可掬地对丁美玲谈春季呼吸道传染病的有关知识。张卫红把省第一人民医院出现非典病人的事一说,胡剑峰马上惊叫一声,“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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