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富林笑,“你哪里还有家?你的家三年前就是王思凡一个人的家了。你的家如今在翠圆宾馆八零八房。”
张保国说,“我爸的家不是我的家?”
万富林说,“确切地说,那是张院士和你妹妹张卫红、你妹夫胡剑峰、你的小外甥胡君的家……”
张保国有些生气了,“今天是怎么了?”
万富林笑道,“市长大人息怒。你最想见到的人,现在就在春晖药业,小的早就做了安排。”
张保国吃了一惊,说,“你发烧说胡话了吧?我想见谁,你能知道?”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嘀嘀嘀嘀响了四下。
万富林得意地坏笑着,“平阳地气邪,说个王八来了鳖。你想见的人给你发了短信息,快点看看吧。”
张保国坐着不动,说道,“真成精了。”
万富林说,“十届人大闭幕才几天,长河同志从北京开会回来,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到市里五家龙头民营企业搞调研。长河同志特地交待我,一定要我把你直接从机场拉到春晖药业,还说一旦飞机晚点,要我在第一时间里通知他。你不信?”
张保国问,“王市长还带了谁?”
万富林说,“一个都没带。我猜,长河同志只想让你参与此事。从去年开始,平阳的民营企业发展势头强劲,具体情况你比我清楚。放眼当今世界经济,中国风景这边独好,平阳想成为这道风景中的一处胜景,关键就看平阳的民营企业在未来三、五年中的表现。这不是我的话,这是长河同志上午开始调研时说的开场白。下午的调研两点钟开始,现在是一点四十,你说你有时间回哪个家?平阳电视台自办新闻播出时间是十八点三十至十八点五十,截稿时间是下午三点半,除非非常事件,下午三点以后市主要领导的活动报道,只在晚十点正点报道时段播出。你遇上了一个好领导呀!”
张保国伸手拍拍万富林的肩膀,“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小陈,能不能再快一点。”
万富林说,“来得及。一点五十五分,准能把你送到。”
张保国说,“你从停机坪把我拉走,这水箱快憋爆了,我要放水,我要洗脸,总不能让全市九百六十万人民看我这张灰头土脸吧?”
说得万富林和小陈都笑了起来。
万富林吩咐道,“小陈,我命令你给尊敬的市长再抢出四分钟时间用来放水整容。市长大人,再不看靓照和短信息,呆会儿你就没时间了。”
奥迪超过一辆又一辆车。张保国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朝左边挪挪,开始看短信息。照例,先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簇火红的玫瑰,短信写道,“感谢上帝,我被抽调到你身边当五天工作人员,任务是做五期深度报道。为了迎接你的归来,我特意买了鲜艳的玫瑰。今晚你要是见不到它们,明天它们就没看相了。”张保国一抬头,看见万富林正看着自己在笑,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理睬他。
万富林说,“调研工作的报道工作十分重要,宣传部很给面子,我点的战将,童部长一个不落,都给叫来了。”
张保国没再说什么。
在他们的谈话中,丝毫没有涉及到春节前后在广东地区、特别是在广州市肆虐一时的非典型性肺炎。广东的疫情并没在张保国的广州之行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广州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2
去年十一月政府换届后,王长河定下一条规矩:今后凡市政府领导在市区检查指导工作,只能喝前往单位的茶水,不能以任何理由吃请。全国每年营业性餐饮销售额突破六千亿元,公款吃喝贡献了将近一半,此事已不是小事。
因此,王长河和张保国等领导以及丁美玲等媒体记者在下午五点十五分离开春晖药业漂亮的圆柱形总部大楼时,告别就弄得特别漫长而缠绵。春晖药业的创始人殷德庆与蹲在平阳的四个副总裁、十几个中层领导、几十个员工,把停车场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人眼中流出的,都是真挚的感激之情。他们谁都清楚公司上市意味着什么。市长和常务副市长调研的第一家民营企业选择了春晖,他们等于拿到了半张入市的准入证。这半张准入证,他们已经盼了好几年了。如今,几杯清茶就换到了半张准入证,众人难免要生出一些做梦的感觉。
看见王长河真要走向自己的专车,铁骨铮铮的七尺大汉殷德庆几乎是噙着泪水,动情地喊了一声:“长河同志——”王长河站住了,抬手捋捋花白的背头,稍稍仰仰国字大脸,腆了腆将军肚,大声说,“殷德庆同志,什么都该有个规矩。”
殷德庆忙说,“长河同志,你定的新规矩连我的员工都知道。你看,你和张副市长在春晖调研一天,不就是喝了我的一杯清茶吗?长河同志,我只想代表三千九百八十七个春晖人对你说句话:政府把春晖列入今年民营公司上市的一号种子选手,对春晖的大恩如同再造。春晖人决不辜负您的期望,一定能拿出天天飘红的成绩来。”
王长河说,“这是因为你们干得好!还是那句话,放眼当今世界经济,中国风景这边独好。你们看,伊拉克和美、英等国不是又打起来了?这对我们又是个好的消息。当然了,我这么说决不是幸灾乐祸。打仗总不是个好事,要死人的,要死很多无辜的人。在未来的几年,平阳的经济能不能像温州一样,能不能在中西部创造一个奇迹,你们这几个种子选手如何表现是关键。这十六大也开了,十届人大也闭幕了,台子都给你们搭好了,是龙是虫,就看你们了。政府今后能给你们提供的,只是服务,也只能是尽可能好的服务。哎,我还要给你们提个醒,你们的产品,是吃进肚里去的,质量问题可一定要把好关。出一件事,牌子就砸了。”
殷德庆说,“长河同志,请你放心。”
“放心?”王长河顿时拉长了脸,说,“关着门都是自家人,我给你们讲点前些天咱们平阳丢人丢到国外的事。世界五百强中的一家机电公司,有意把咱平阳当成他们的一个零部件生产基地。事情谈了半年多,就等着签协议了。那边呢,要求咱们在他们的本部建个办事处。这个办事处主任,我们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他和随行人员的行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咱平阳自产的,连内裤都是。你们别笑。我想这挺括的西服、美观大方的领带、锃亮锃亮的皮鞋,不都是展示咱平阳制造业水准的窗口吗?谁知道一条劣质皮带,每年几千万美元的好项目给弄砸了。”
张保国禁不住问道,“怎么会呢?”
王长河苦笑一下,“谁能想到咱们的金锷牌皮带会这么不争气呢!”说着,撩开自己的西服用手指敲敲皮带扣,“为了万无一失,我让他们送来二十条皮带,市长副市长一人一条试用,小车队的司机也一人发了一条,还不放心,又把剩下的三条发给了爬上爬下干粗活的水电班工人试用。用了两个月,一个问题也没出。可它一出问题就出在节骨眼上。人家重视这个项目,派了一个副总裁去机场接,派的还是个女副总裁。咱们的办事处主任跟人家的女副总握手,这铁扣子居然这时候掉了!这东西掉了,这裤子还不往下掉?出大洋相了。昨天上午,我收到办事处主任发回的‘伊妹儿’,说人家不干了,理由只有一个:连自己的行头都打理不好的平阳人还没资格跟他们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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