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河说,“我下午飞广州。后天上午参加完广交会开幕式,当天飞回来。我已经给省委办公厅报告了,我不在家这两天,平阳由你掌管。刚才我已经把这事告诉在家的常委了。办公室正在通知各个局、室。我告诉你,进这个大楼,你可千万别戴口罩。”
张保国说,“我在抓抗非典……”
王长河说,“你抓你的嘛。我就是要让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不在平阳,平阳的当家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张保国。说到这儿,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把‘天地英雄’给封了?”
万富林说,“那里的坐台小姐有两个染上了非典,昨晚又查出两个发高烧的。”
王长河不满,“你查非典就查非典,干吗以卖淫嫖娼的由头封人家的门。你不知道这家夜总会是谁开的?台湾的大老板已经给我打了越峡长途,对我们的做法表示不理解,对我们的投资环境表示不满。弄不好,这件事会影响他继续往平阳投资。”
张保国解释,“目前,封夜总会的门,只能找这个理由。”
王长河又提高了声音,“你以为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吗?你查出什么了?你拿到什么证据了?营业执照是我们给人家发的,人家照章经营,足额纳税,包厢里放的不是世界名曲就是健康歌曲……”
万富林说,“说他们涉嫌组织卖淫嫖娼,也不屈……”
王长河把脸一沉,“万富林,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急着进常委呀?”
万富林急忙表白,“不敢不敢。长河同志,要是把‘天地英雄’的一百多个小姐给放了,以后防非典工作可就麻烦了。长河同志,看来,你还不知道上边对非典的认识,已经有了质的变化……”
张保国心里惦记着黑岭的疫情,一看这儿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对王长河简单说了一下早上书记和省长约见张春山的情况,又汇报了黑岭出现的新疫情,最后说,“详细情况,等你从广州回来,我再专门向你汇报。市长,黑岭出现的疫情与杨全智关系很大。杨全智的事儿,恐怕也等不得了。”
王长河考虑了一下,说,“既然是这样,那就先把这家夜总会封起来。你去黑岭,顺便摸摸杨全智的情况。如果他确实已经烂掉了,就把他这块烂肉割了。如果黑岭的领导班子也烂了,那就一个也不要放过。”
回到办公室,王长河忽然想起来应该问问书记和省长为什么头天晚上回到平阳,第二天一大早就召见了张春山。拿起电话要拨张保国的手机,迟疑一下,又放下了。想想市里防非典的工作早已有条不紊地展开,再想想省第一人民医院的惨状,王长河释然了。回家吃了午饭,还是有点儿放心不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了郭怀东省长秘书小董的手机。小董有点儿不高兴,在那边像是打着哈欠,“对不起,省长一夜没合眼,上午又去了一家医院视察,下午还要去一所大学。他正在午休,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飞机起飞后,闭目养神的王长河才想起自己在电视上有两次说过平阳没有非典,心里“咯噔”了一下。反过来又一想,自己做这事坦坦荡荡,便再一次释然了。眯着眼睛开始想象见到女儿王敏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张保国在去黑岭的路上,也后悔自己给王长河说关于那封信的事情说得太简单了。张春山的那篇文章,实际上就是写给高级领导的信。又一想,这封信只不过因为写的时机对头,才引起了书记和省长的高度重视,本身并没有扭转时局的力量,张保国也释然了。
毕竟,这封信是父亲一个人写的。到黑岭一忙起来,张保国彻底把这件事给忘掉了。晚上,张保国给王长河打了个问候的电话,便只说了对杨全智问题的担忧。
次日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头条新闻,便是对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到广东视察的报道。这条新闻出现了多个胡锦涛总书记和广州医护人员在一起的镜头。
张裕智和郭怀东搞了两、三天调研,深感平阳疫情的严重。两人都深知,把H省抗非典的斗争引导到一个正确的轨道,难度实在太大。首先,还得解决个正名问题。H省特别是平阳的老百姓,目前都只知道平阳有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而不知道有非典。北京漏报或叫隐瞒非典疫情,总还是承认了非典的存在。平阳呢?平阳的市长居然在电视上公开说平阳没有SARS,只有急性春季呼吸道传染病。显然,即将发起的抗击非典战争,不能再用王长河和黄厚民作为一个方面军的主将了。同时,为了尽快改变领导干部、特别是省里地、市、厅级领导干部对非典问题的认识,张裕智和郭怀东决定把张春山的万言书批示给这一级别干部阅读。
张保国得知父亲写的万言书已经加上了书记和省长的批示,下发给全省副厅以上干部阅读的消息后,心里暗自叫苦。万言书中,父亲写下的关于建立领导干部问责制度的话,刺目地跳了出来。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王长河之间的关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这时候再打电话解释,已经毫无意义。问到王长河乘坐的航班号,张保国算好时间,敲响了王长河的家门。他必须在第一时间里见到王长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王长河的妻子热情地把张保国迎进了客厅,“保国呀,到家里,就把口罩取了吧。老王不信这SARS病毒有多厉害,我还是去买了消毒液。我按网上说的方法,每天给这房子消毒。只是让他喝防非典中药那个难啊,没法说。他就这脾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喝红茶,还是喝绿茶?哎,你是信不过嫂子还是怎么的?快把口罩取了吧。今天你喝中药没有?你要没喝,我给你热半碗。这卖中药的,这几天可是发了大财了。二十块一斤的银花,昨天已卖到一百八一斤了。喝绿茶吧,绿茶败火。哎,你今天是怎么了?”
张保国艰难地说,“嫂子,我什么都不喝。嫂子,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我都不该进你家的门……我……”
王长河的妻子嗔怪道,“说的什么话?没事儿你就不能来了,这十几年,你没来一千次,也来过有八百次了。你怎么会说出这种生分的话。”
张保国解释说,“嫂子,我前天在黑岭接触过非典病人。虽然当时我穿了隔离服,但也有可能……我怕传染你……”
王长河的妻子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你连SARS病人都见了,你都不怕,我怕啥?把口罩取了。我给你热中药去。人的命,天注定。”
张保国从包里取出那份万言书,“嫂子,你别热药。我来是送个东西……嫂子,你先看看。我爸他的性格……怎么说呢?他写的这个东西,直截了当批评了王市长。我爸认为王市长眼睛不能只盯着GDP不放,为了争取到海外投资,对市民隐瞒疫情是不对的……”
王长河的妻子一愣,之后幽幽地说,“你爸说得对。那天我也说他了。一般的人,也不能说假话,何况他还是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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