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没有弄清他的意思:“啥钱团长?”
“保安团的钱团长么,你咋忘了?就在里头院子呢。”
“你没有看错吧?”我立刻知道问得多余,不识字的人记性往往比识字的人更好。果然,胡小个子说:“哪里能错,就是比过去胖了白了,不信你自己进去看一下。”
“咋办呢?现在就把这做了?”胡小个子请示我。
我倒犹豫了,现在把他做了简直太容易了,冲进去一顿乱枪把他变成筛子,然后我们拍屁股一走了之。如今兵荒马乱世道熬成了一锅杂面粥,到处都有国民党的散兵游勇,这些散兵游勇都成了无法无天的土匪,杀人越货,抢掠奸淫,比我们这些正宗的土匪更加心狠手辣。如果这个时候进去把钱团长做了,我敢保证没有一个人会过问此事。可是我跟他的恩怨都是过去的事了,经过了抗战,现在再找他的后账也没多大意思,便打消了趁乱报仇的念头。
我对胡小个子说:“你跟我进去,先把那弄住,问问他咋跑到这里开店来了。”又吩咐那两个年轻伙计,“你们把门守住,有啥情况马上给我们通气息。”
胡小个子却对那两个伙计说:“你们把卫师爷给我看牢,不准他离开店子。要是走了卫师爷,我就把你们两个骟了呢。”
胡小个子真是拿着奶奶的鸡毛当令箭,卫师爷即便跟外头的人有些勾扯,大不了就是跟共产党有些关系,话说回来,不就因为他跟共产党有关系我们才跟他来的吗?这么死盯着人家,要是让人家觉察了,反感,那不是就伤了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吗?我对胡小个子说:“你老把卫师爷看这么紧干啥呢?在一个伙里揭了十几年锅盖,还能出啥毛病。”
胡小个子把我拉到一旁悄声说:“你猜我刚才看着啥事情了?”不等我回答他接着说,“刚才卫师爷刚刚住下就往外跑,我跟沟子就出来看。原来他跟钱团长照了面,两个人互相使眼色,然后就说了一阵悄悄话。我怕惊动了他们就没往跟前凑,回到房里卫师爷根本就没提见到钱团长的事情。你说这事情鬼不鬼?”
我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这件事情太诡异了,难道卫师爷果真是李冬青的人?那么,现在的所有这一切都是李冬青布下的局。如果这样就太可怕了,谁也不敢断定跟这个局配套的还有什么卑劣残忍的诡计,万一……我不敢往下想了,过去卫师爷说话的口气经常向着共产党,尤其是他曾经跟八路军的联络员有接触,我便一直以为他跟共产党有什么关系,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的假相,故意误导我的思路,掩盖他的真实身份。我的脑子乱成一团,真想马上把卫师爷弄来问个明白。
“尕掌柜,还是先把钱团长弄住,把他弄住啥事情都清楚了。”
胡小个子说得对,钱团长在整个阴谋里肯定是关键的一环,解开这个扣子,其他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那两个伙计还怔怔地看着我跟胡小个子,我对他们说:“愣着干啥呢?快按胡队长说的办,办好了赏大洋,卫师爷撒腿子了我就拿你们的脑壳做饭碗。”
两个伙计监视卫师爷去了,我和胡小个子进了旅店后院。胡小个子来到一扇窗口下面朝我招手,我趋过去透过窗口朝里一看,钱团长果然正趴在桌子上埋头写着什么,手边还放了一把紫砂茶壶,壶嘴冒着白色的蒸汽,看来刚刚泡好了一壶茶还没顾得上享受呢。我撩开门帘进了屋子,来到他的面前他也没有抬头,依然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我探头看了看,他正在给人写信,抬头的称谓明明白白地写着:李参议冬青先生台鉴!原来他正在给李冬青写信呢。
我拿起茶壶,将滚烫的茶水朝过去的钱团长、如今的钱掌柜后脖颈子淋了下去……钱团长嗷的一声惨叫蹦了起来:“狗日……”骂声在他看清我之后戛然而止,随即他在我面前委顿下去,活像一个漏气的皮球,越来越小,竟然在我面前消失了——原来他钻进了柜台底下。我抓过他正在写的信,信刚刚写了一半,前半部分汇报旅店的经营情况,还有当地的社会治安情况;接下来就说卫师爷把我们带到后,他们按照李冬青的计划把我们干净利索地处理掉了,让李冬青请放心云云。原来这家伙预先写好了给李冬青的报功信,看来他对“处理”我们非常有信心。
胡小个子翻过柜台,把钱团长从柜子底下拽了出来,对他说:“你这咋了,熟人来了咋不招呼呢。”钱团长脸色煞白,活像僵尸,嘴唇哆哆嗦嗦活像寒风中抖动的叶片,嘴里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在睡梦中磨牙。我对他说:“你看你那个样子,当团长的威风哪去了?我又没把你咋样么,熟人来了快招呼。”
胡小个子过去把房门关紧了并上了闩,钱团长恐惧地哀求我们:“尕掌柜、尕司令,你老人家饶我一命,我啥事情都给你说,只要不杀我我知道啥就说啥……”
我说:“我不杀你,你老老实实说。”
我没想到钱团长这么,根本用不着我们动刑审问,仅仅一茶壶开水就让他把关系到我们跟李冬青身家性命的大秘密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我们没有去延安,根据钱团长的交代,延安现在根本没有共产党的部队,共产党军政机关已经离开陕北进城去了。卫师爷说的那一套,还有那封所谓的李敢为的信自然也都是假的。原来,卫师爷当年跟省里的大官太太勾搭成奸被发现后,就跑到了老牛头的伙里躲避风头,在那里他又跟老牛头抢上山的一个女人相好了。老牛头被我们灭了之后,有一些老牛头手下的土匪投到了保安团当了兵,闲聊的时候就拿卫师爷的事儿当瓜子嗑,这件事情便让钱团长知道了。那个时候钱团长跟李冬青一门心思地想对付我,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就把跟卫师爷相好的女人弄到了县城,那个女人跟卫师爷已经有了一个娃娃,李冬青就拿那个女人和娃娃要挟卫师爷,从那以后卫师爷就成了李冬青安插到我们伙里的眼线。这一次,根据李冬青的设计,让卫师爷伪装成共产党的关系人,带我去跟李敢为相会,路上就在钱团长的旅店把我们几个灭了。卫师爷领着我们一路走来,沿途都有李冬青的人暗通消息,就连我们在路上雇的车夫都是李冬青的人扮的。钱团长十分畏惧我们,怕正面冲突拾掇不了我们,准备当天晚饭的时候在我们的饭菜里下砒霜,然后带着我们的人头向李冬青报功。没想到胡小个子特别警醒,发现了钱团长的踪迹,进而发现了整个阴谋。而钱团长根本不是红鼻子的外甥,他本来就是李冬青家庄丁的小头目,红鼻子打死之后,李冬青就活动当了县长,派他到保安团当了团长,从而控制了县保安团。内战打起来之后,国民党节节败退,李冬青内心也惶惶不可终日,假意撤了他的团长,派他到这里开了旅店,设了个联络点,同时也转移了一部分浮财,以备一旦县城失守,他好有个藏身之地。
我没杀钱团长,他用和盘端出的情报替自己买了一条命。当我弄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之后,我觉得再杀他已经没有意义,该死的是李冬青跟卫师爷。然而,死罪可恕,活罪难逃,胡小个子还是美美地把他拾掇了一顿,敲断了他的右胳膊。胡小个子砸断他胳膊的时候,钱团长“嗷”地惨叫了一声,随即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胡小个子说:“看不出来你这还硬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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