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师爷告诉我一个重要消息:“昨天县里保安团的钱团长派人过来了,说要约你见个面,具体时间地点由你定。”
我想起来,在收拾老牛头之前,我为了稳住保安团,曾经给新任的保安团长送去一封信,承诺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作案;他给我回了一封信,说是要抽时间跟我会一会。收拾完老牛头,消除了最大的威胁,又碰上跟二娘的舒服事儿,我便把这件事扔到了一边,没想到他还没忘。
“他派来的人呢?”
“我让他在山上等尕掌柜,他不等,可能怕我们,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那你对来人咋说呢?”
“我没敢说啥,就说钱团长的意思我们知道了,一切事情等尕掌柜定夺。来人留下一封信,我没敢拆看,信在我这里。”说着卫师爷递给我一封信。
信没有封,也不知道卫师爷到底看了没有,不过人家既然没封敢交给他,就说明这封信也不怕人看。信的内容跟卫师爷告诉我的差不多,只是对我还赞扬了几句,说我把老牛头灭了“实为本地消除一大祸患”,对我恢复老牛头山的菩萨庙,使善男信女又可以到山上拜菩萨给予了挺高的评价,说我“惩恶扬善”,“颇受赞扬”。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再让谁,或者就是这位钱团长给灭了,大概更是“为本地消除一大祸患”。这位钱团长还说对我非常“敬佩”,如果我愿意又方便的话,愿意跟我“一晤”,时间地点由我决定。
我问卫师爷:“你说说看,有没有必要跟他见见面?”
卫师爷说:“见是要见的,只是看怎么个见法,一定要保证安全,不能让对方上演鸿门宴。再说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不往下说了,我说:“你有啥话就说出来,我最烦说话吞吞吐吐,跟拉干屎夹半截露半截一样难受。”
卫师爷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尕掌柜,我总觉得像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是坐吃山空。我算了一下,每个月的开销得一千多块大洋,一年就是一万两三千块,像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做些小活没啥意思,也叫人家笑话呢。省城、县府我们也不敢去,不去那些地方就做不成大活,就靠你从李家寨弄来的那几万块钱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再说了,我们现在闹得风声很大,南方如今闹红,政府集中精力在南方剿红,顾不上我们,要是政府腾出手调了大部队收拾我们,凭我们现在的本钱,根本顶不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因此我想,还是要从长计议。”
我说你有啥主意呢?说出来我听听。
他说:“尕掌柜不是爱看《 水浒传 》么?你知道宋江为啥一心要招安呢?”
我说:“他想当朝廷的官嘛。”
卫师爷说:“那也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知道,占山为王终究不是正道道。那么大个摊子要维持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光靠抢根本不行,哪搭有那么多大财东让他抢?他抢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人家肯定要对付他,人家有了防备也就不那么好抢了,长久下去肯定混不下去。再说了,只要不招安,朝廷今天来剿明天来打后天来围困,想过安生日子不可能;所以他就要招安,只有招安了才能有前途。”
我说:“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也要招安?”
他说:“那当然,这是我们这个行当唯一的出路,除非你有那个本事打天下做皇上。既然没有本事打天下,就只能招安,再不然就永远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整天担惊受怕的土匪。关键是看怎么个招法,不能像宋江那样招了安就替别人卖命去,结果把老本都丢光了。我们要像张大帅那样,既招安有了个正经名堂,又能保存自己的实力。”
我问他:“张大帅是什么人?”
“张作霖么,原来是长白山老林子里的土匪,后来投靠了国民政府,成了东北王。”
我估摸着凭自己的本事当不了什么王,不过他说得也确实有道理,对付保安团我们的实力够了,可是要对付中央军,人家派来一个营、一个团我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了。
“那我们就招安?怎么个招法?”
卫师爷笑了,他笑的时候脸皮微微抽动,嘴角向一边微咧,让人觉得那笑容里包含了讥讽。我挺烦他这种笑,可是他年纪比我大了许多,又知书达礼,我不能像对其他老粗伙计那样对付他,只好转了弯讽刺他一两句来表达对他的不满:“你有好主意咋没给老牛头出上一两个?老牛头要是听了你的可能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了。”
他对我的讥讽毫不在意,反而大言不惭地说:“尕掌柜说得对,他要是听我的话,确实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儿了。不过他跟尕掌柜不同,尕掌柜知书达礼,是文武双全之人;他大字不识一个,又认死理,给他说话就像对牛弹琴,他根本就听不懂我的意思,也不可能听我的主意。”
卫师爷这人就是高明,说老牛头的时候顺带着在我的屁股上温柔地拍了一拍,这一拍我心中对他的不满顿时消散。二娘在一旁提醒我们:“有话到窑里说么,站在这山峁上也不嫌风大呛了嗓子。”我这才醒悟,商量关系我们伙里前途命运的大事,就这样站在山坡上显得不够郑重。他到我们伙里这么长时间我们还真没有从从容容坐下来谝过,今天既然他有兴致我也有时间,跟他好好谝一谝总比闲着发愣强,于是我就对他说:“走走,到我的窑里坐下慢慢谝。”
于是我们俩回到了我的窑里,二娘跟了进来给我们泡上了浓茶,卫师爷客气地起身对二娘点头说了声谢谢。我说:“你坐下,今天咱们反正没事,我正好还有事情跟你商量呢。”
卫师爷说:“我来狗娃山不少日子了,整天吃闲饭啥事情不干,尕掌柜的是不是嫌养了我这一个没用的闲人亏了?”
我连忙说:“哪里的话,你是我请上山帮我拿主意的,哪里敢说你是吃闲饭的?对了,我想跟你商量的就是李大个子他们种地的事情。我跟他们说了,他们种地可以,地是伙里的,他们种了得缴租子,不能白种,又拿伙里的饷银又种自留地,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财东家的佃户,哪个敢白种财东家的地不交租子。要是李大个子他们把占的地都种上,先不说他们交不交租子,光是我们的开销就省得多了。可是我又怕这些光顾了种地把伙里的事情撂荒了,要是人心散了就更麻烦。你看有没有啥好办法,既能让这些伙计没事情的时候把地侍弄好,又能一心一意地为伙里做事情,伙里万一碰上急事能叫他们顶上劲。”
卫师爷说:“你看过《 三国演义 》吧?你说的这个办法跟曹操的屯田制差不多,以兵养兵,只要把相应的手段跟上,我们就能叫这些伙计平时当好农民,战时就是好兵。”接下来他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地给我罗列了许多办法,比如每月集会一次,招几个队长到山上开会,汇报训练、开荒种地、周边敌情人情社情等等情况,然后由我训话,布置后一个月的任务。又比如规定所有开垦出来的田地都是伙里的,鼓励伙计们种地养家,按规定交租子,多交的还有奖赏,并且要记在功劳簿上,作为提拔、奖励的依据。又比如每年举行两次比武活动,一次在夏至那一天,一次在冬至那一天,比赛射击、格斗、队列等等项目,取集体一名、个人前三名,当场予以重奖,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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