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_高和【完结】(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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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什么都有个规矩,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别的山头的伙计,要从我的地盘上过路,都要事先拜山,所谓拜山就是事先打招呼,表示尊敬善意的意思,当然,多多少少也要有点见面礼。中央军一般用不着送礼,可是也得事先派人上来打个招呼,否则就是对我们的蔑视和挑衅。不知道这是哪路队伍,这么不懂规矩,难怪我的伙计要开枪拦路。

  我问:“是啥队伍?是正规军还是哪个山头的伙计?”

  李大个子摸着脑袋说:“说不上,好像都不是,这些人穿得烂得很,跟叫花子一样,一个个瘦得跟饿死鬼一样,没啥可怕的。”

  我们正说着,就有伙计报告说有人在山下求见。我估摸着可能是刚才冒冒失失进入我们地盘的那帮队伍派人来拜山了,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的,就吩咐把他们的人带上来。我让李大个子赶快回去,等我的消息,如果他们客气、有礼,就放他们过去,说到底这条路也不是我们家的;如果他们不懂规矩,说话办事不讲道理,我们就只有一个字:打!

  “,一帮叫花子我们有啥打不过的?你放心,尕司令,他们要是不乖乖的我把他们的卵黄儿挤出来呢。”李大个子像个大皮球一样从山上滚了下去。我便回到专门用来待客的厅房等着前来拜山的人,又叫人把卫师爷也叫出来陪我接待客人。

  过了一阵伙计们把前来拜山的人领了上来,一共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跟我的年纪差不多;另一个又瘦又小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估计是他们的马弁,后来他们给我介绍才知道他们不叫马弁,叫通讯员;还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戴了一副眼镜,眼镜的一条腿断了,用一根绳子绑在耳朵上。这三个人穿得确实挺烂,说实话,我根本看不出来他们穿得是什么衣裳;天冷了,他们把烂布、羊皮、麻袋片子凡是能包裹在身上的东西都包到了身上。脚上是烂草鞋,脚丫子都用厚厚的烂布、烂草包裹着。脑袋上也用破毛巾、破羊皮包着,只有年轻的那个脑袋上没有包杂七杂八的东西,却戴了一顶灰不楚楚的单帽子,帽子上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是用红布剪成的。我估计这可能是他们的一种标记,凡是有这颗星星的人他们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如果不是他们身上都带着枪,我的老妈,我绝对不会相信他们是队伍,我肯定会马上命令厨房把吃剩的饭菜全都给他们,然后打发他们走人,他们比叫花子都不如。

  “尕司令,这是我们团长李敢为。”

  我以为那个年纪大戴眼镜的是他们的头头,没想到他给我介绍的却是那个跟我年龄差不多,个头比我稍高一些却比我瘦得多的年轻人。叫李敢为的团长伸出手跟我握了握,他的手硬邦邦的挺有劲儿。这种握手的礼节我很不习惯,我习惯的是见面抱拳。

  “尕司令你好,我叫李敢为,早上我军跟贵部有些误会和摩擦,受师部领导的委托,特来登门拜访。”他的口音是南方味儿,挺难懂,他可能也怕我听不懂,费劲地伸直舌头尽量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听起来却硬邦邦的,跟他的手一样。

  我说:“你跟我差不多大么,我是尕司令,你就是尕团长。”

  他倒挺随和,说:“那尕司令就叫我尕团长好了。”

  尕团长把两支小手枪和一个铁棒棒交给我说:“远道过来,没啥好东西,这两支手枪是德国最新的勃郎宁,这是美国的手电筒,是我们师首长托我转送给你的。”

  两支手枪蓝汪汪的,只有巴掌大小,看着像是玩具,实在叫人心疼得不行。我马上打定主意,给二娘一把,给奶奶一把。只是不知道奶奶玩惯驳壳枪了会不会喜欢这种玩具一样的小手枪。那个叫手电筒的东西我没见过,卫师爷接过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按了一下,铁棒子的前头就放出贼亮贼亮的光来,这让我大感新奇,从卫师爷手里抢过来按了一阵,确实挺好玩,晚上再出门带上这家伙就不怕天黑了。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我们这个行当讲究的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赶紧表示谢意,对这个尕团长满心都是好感。

  我变得格外宽容起来,人们对不如自己的人都容易宽容。虽然我跟他年龄差不多,我却是“第一军司令”,他才是个团长;我占山为王丰衣足食,他却流落江湖破衣烂衫;我红光满面,精力充沛,他却面色蜡黄,瘦骨嶙峋,肯定肚子也是瘪的。于是,伴随着同情我享受到了优越感,对这种可怜人我能为难他们吗?

  我说:“好说好说,我的伙计们也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可能也是不知道我们的规矩,没关系,你们不就是想从我们这里路过吗?过就好了,没事的。”

  我的宽容和爽快反倒把他们闹愣了,他们三个人六只眼睛相互盯来看去,似乎在琢磨我说的是真话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戴眼镜年纪大的说:“我姓吴,是参谋长,请问尕司令你们这个靖边剿匪第一军是怎么回事?我们上山的时候才看到你们寨墙上写着这个番号,在此之前我们打听到的情况是你们是一支跟反动派割据的农民武装……”

  我这才想起来我光顾着同情可怜他们了,还没顾得上问他们的来路呢。我先自我介绍:“啥狗屁靖边剿匪第一军,就是那么个番号,别人管不了我,我也懒得管别人,我们就是狗娃山上的伙计,前几年保安团的团长让我们给灭了,新来的保安团长怕我们惹麻烦,就跟县长把我们招安了。可是,国民政府从来就没给过我们一分钱的军饷,我们都是靠自己养活自己,天王老子我也不理他。对了,你们是啥队伍?咋混成这么一副狼狈样子?从我这里过去要到哪去呢?”

  卫师爷在旁边捅了我一下。我看看他,他脸色煞白,神情紧张,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给我说。我没顾得上跟他交流,尕团长就告诉我:“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

  我一时没弄明白,又问了一句:“你们是啥军?”在我问出口的同时我也恍然大悟,原来在我面前的这几个叫花子就是一直在南方闹红的红军,又叫红党。

  卫师爷这时候也提醒我:“尕司令,这几位是红军。”

  红军,这就是红军?我真的难以相信,闻名天下在南方闹红闹得蒋委员长屁滚尿流的红军竟然是这副倒霉模样儿,他们真的是红军?该不是哪股跟我一样的土匪倒了大霉冒充的吧?可是他们脸上的那股子我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身上那种让人不敢轻视的从容气势,都让我不能不相信他们真的就是让蒋委员长寝食难安的红军。我忽然想起前段时间钱团长跟侯参议给我送来的公文,他们走后一直没有红军的消息,我便把这件事情扔到了脑后,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又想起了李冬青给我说的红军,在他的嘴里红军简直厉害得了不得,杀富济贫,成千上万的穷汉跟着他们造反,可是眼前这几位也确实太寒酸了。

  “你们就是……红党?”我及时咽下了那个“匪”字。

  尕团长笑了笑说:“对,我们就是红军,我们是穷人的队伍,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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